銅鑼燒的尾巴繞過他的頭頂,發出迷茫的喵喵聲。
“拜拜啦銅鑼燒。”景澄揮揮手,大步往前。
突然,一道黑色殘影從前方閃現,喘着氣沖到了陳嘉言面前。
是小區物業:“陳老師!可算找到您了,今天白天打您電話一直沒打通。我讓保安看到您回家了千萬要和我們說。”
“怎麼了?”陳嘉言道,“手機下午時沒電了,沒接到,抱歉。”
“哎,是我們該說抱歉。您樓上那戶裝修露台,沒和我們商量,私自加了泡池。以我們樓闆的厚度和荷載,做泡池是不合理的。”物業為難地搓搓手,“現在泡池塌了,水管爆了,您家淹了。”
“淹了……真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嗎,王經理。”
王經理幹了多年物業,什麼離譜的事情都能接受,他幹聲笑道:“我也希望呢,哈哈,今天要是愚人節就好了。不過您放心,我們和樓上的業主協商過了。他會賠償您的損失,具體的您二位自行溝通,物業會全力幫您争取。沒管理到位也是我們的責任,在您的房子修複好前,我們會承擔您住酒店的全部開支。”
“不用,我在宜大的新校區那邊也有套公寓,最近住那就行。”陳嘉言頗覺頭疼地摘下眼鏡,“還好今天我和貓都不在家。”
“是是。水管爆了後我們及時對您和樓上那戶停水了,家裡的應該損失不會很嚴重,您不要太憂心。”
銅鑼燒一無所知,仍然安逸地趴在陳嘉言的肩膀上。
陳嘉言把它抱到懷裡,無奈,隻好向景澄求助:“景澄,銅鑼燒能暫時在你家待一會兒嗎?我收拾好行李就來接它。”
“可以啊。”全程吃瓜的景澄欣然應允。
于是回家後景澄的手裡又多了一隻貓。
為免銅鑼燒亂跑,她先将露台和幾個房間的門都關上,才将它放到客廳。
它性格溫順親人,很不見外地躺到了地闆上。
景澄給銅鑼燒喂了點水,揶揄:“你脾氣還真好,不怕我是來拐賣你的嗎。”
銅鑼燒發出咕噜咕噜的呼聲。
景澄哼笑:“好吧,我才不會。銅鑼燒小朋友,我隻要我自己的小貓。”
被淹掉的房間估計進去都困難,陳嘉言過了許久才來。
來的時候也不複白天的光鮮了,挽起的袖口還淌着水,行李箱拖曳出四條細細窄窄的水痕。
“我能進來嗎?不過,現在有點兒髒了。”他低垂着頭,難得地落拓。
“沒事。我雇傭了賽博生命。”景澄往一旁側身,十天前買回家的掃地機器人跟在她後面,扁平的身子來回穿梭,把地面迅速清洗得光潔。
“麻煩你了。”
陳嘉言俯身,目光一凝,落定在鞋架多出的兩雙拖鞋上。
是毫無穿踩痕迹的新拖鞋,幼稚的大貓臉,但都為男性尺碼。
和景澄腳上那雙放在一起,俨然就是情侶款。
壓下喉間澀意,陳嘉言複又彬彬有禮地詢問:“景澄,我需要換鞋嗎?”
“不用。”景澄旋身,去餐廳倒水,“那是我哥哥的拖鞋,他有潔癖,不喜歡别人動他的東西。”
“是嗎。”陳嘉言唇角微彎,神情恢複平靜無瀾。
“給,喝水。”
“謝謝。”陳嘉言笑,“家裡沒完全被淹,隻是确實住不了人了。主卧最嚴重,我找了很久,才翻出幾件沒被滲濕的衣服。”
“書房呢?文件資料之類的有受到影響嗎?”
“保存的時候特地考慮了防水,書櫃又做的是封閉式的,所以它們沒事。”陳嘉言說,“景澄,我能去你的露台看看嗎?”
“請便。前房主雖然做了種植池,但結合了降闆也隻做到60厘米,所以單純種花問題并不大。”景澄沒看他,“我要接個電話。”
“好。”
陳嘉言拂開垂吊的綠蘿,聽到身後景澄聲音輕快的“哥哥”,心中一哂。
上次和侯青青信誓旦旦,沒料打臉來得這樣快。
這個家确實沒住進另一個人,但屋主人已經提前表明允許。
陳嘉言的疑惑得以解答。
景澄之所以對他一直無動于衷,大概,是因為賀明霁比他出現得要早許多。
人對自己少年時就愛重的事物,總是會另眼相看的。他如此,景澄也如此。
既是初戀,也是兄長,被景澄愛上,賀明霁占盡了真正的天時地利。
真叫人嫉妒。
但,事總在人為。
陳嘉言自欄杆處低頭,望向重重的枝葉外。
那輛他來時看到的邁巴赫仍然停在樓下不遠處。
“銅鑼燒,我們走吧。”陳嘉言笑着轉過身。
銅鑼燒突然發現什麼一樣,眼睛瞪圓,尾巴天線似的豎了起來。
它踩着沙發,往露台的方向沖,令陳嘉言措手不及。
“啪”的一聲,開關被人無措地打落。
……
李瑜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發工資的那天。
三個小時。
賀明霁從京市搭專機來了宜澤,又來到了景澄家樓下。
看到老闆沉默轉發來的視頻時,李瑜就直覺不太妙,因此迅速隔空call醒了齊光的法務部。
但心裡總存着一絲僥幸。
互聯網就是這樣,開局一張圖,故事全靠編,能獲得熱點就行了,誰管視頻裡的男女究竟是什麼關系?
但李瑜也知道,景澄和賀明霁在之前吵過架,Ambre的那頓晚餐,他看到了賀明霁領口邊緣、耳垂前後殷紅的印記。他心驚膽戰地掩飾過去,緊接着,景澄搬離了夏園。
現在,另一個樣貌不俗的男人深夜帶着行李箱,獨自拜訪她新的家。
“賀總,這個時間,正好一起去吃個夜宵。”李瑜謹慎地開口,“我知道附近有家很不錯的燒烤店,肯定符合景澄的口味。”
幽藍的冷光映着賀明霁英俊沉郁的臉,他擡手,示意李瑜噤聲。
李瑜于是繃緊背,開始檢查自己安全帶扣好沒,又翻翻耳機倉,看看還剩下多少電。
賀明霁擡頭,看向那扇亮着暖橙色光芒的窗。
“景澄,你在家嗎。”
“在啊,你就回來了,哥哥?”
“還沒。京市這邊我要再耽擱幾天。”賀明霁溫聲,“崔姨說,貓很想你,你有空去接它嗎?”
“現在?現在不行——”她的聲音忽地高昂起來,隐隐響起什麼撞動的異響。
兵荒馬亂之中,光猝然熄滅。
賀明霁安靜地等了會兒,聽到了陳嘉言壓抑的笑聲。
“電表跳閘小區限電歐姆定律突然失效?賀總,一切皆有可……”
李瑜忽的沒了聲音。
後視鏡中,年輕男人緩緩放下手機。
他頹然陷進邁巴赫寬大的後座裡,像一尊突然失去全部支撐的雕塑。
李瑜的心提到嗓子眼,發覺賀明霁的手在無法抑制的顫抖。
但很快,那隻手終于垂落下來,無力地搭到了膝上。
他沉默着,手背青筋暴起,在蒼白的皮膚下猙獰蜿蜒,如同一根根繃緊、即将鍛煉的琴弦。
月光是冰原上的雪崩。
雪崩将賀明霁淹沒。
幸存者喉嚨裡溢出沙啞的求救聲。
他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