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語是一個不喜歡童話的人。
在童年時期她就對那些裝模作樣的故事嗤之以鼻,小學時期學校搞過以班級為單位的文藝彙演,經過投票選出來的是《醜小鴨》,在排練過程中她對這個故事的厭惡與日俱增。一隻灰不溜秋的鴨子,哪怕摔破頭也想要飛上天去,因為它遲遲無法接受,明明也是同樣灰暗渺小的同伴,突然改頭換面長出潔白的羽毛,拍拍翅膀就飛上了天。
她從來沒有覺得是自己是天鵝。
從小她就沒有成為過所謂的主角,被好運眷顧,在假期節日時她從來隻是羨慕地看着兄弟姐妹們和她們的父母歡聲笑語,共享天倫之樂。奶奶也不喜歡她,據說在她出生時奶奶剛剛打算走進病房結果聽說自己是個女孩兒後轉身就走。
不管她有多麼想讨人喜歡,搶着打掃衛生或是拿着滿分試卷回家,都隻會得到不冷不熱的兩句誇贊,如果太過優秀還會收到同齡親戚不滿的眼神,試着變得平庸還會得到長輩的冷嘲熱諷,暗示是她自己在外面學壞,和他們沒一點關系。
範語覺得那些“失散在外多年的公主和家人還有王子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為結尾的童話故事愚蠢透了。
她也不會想到,多年以後她能坐在陸家燈火通明的餐廳裡,面對陸承文的贊美手足無措。
“你這麼好的成績,還這麼文靜聽話,你爸媽真是撿了大便宜了”,陸承文不知從哪打聽來了範語的成績,在等水開的間隙見縫插針地開始稱贊範語多麼出色多麼禮貌,一頓豪放的贊美下來,她簡直有種身處某個相親節目的錯覺,而陸承文就是那個口齒伶俐的主持人,她則是站在台上那個準備随時和某位願意為她留燈的男嘉賓喜結連理的參加者。
陸承文誇的意猶未盡,他對這個老友的女兒是發自真心的喜愛,眼神瞥到在沙發邊上老神在在靠着的陸澤川忍不住皺起了挑剔的眉毛,開始對範語控訴,“你再看看小川,男孩就是不行,我去給他開家長會,人老師說他在學校獨來獨往,都沒朋友,悶葫蘆一個,你就說這樣成績再好有什麼用……”
“我今天可是和同學打球去了。”陸澤川見戰火燒到自己身上,忍不住為自己辯白。
“有本事你天天去打啊,”陸承文聽到水燒開的聲音停住話頭往廚房走,末了還丢下一句,“你一個班長,連你們班人名和人臉都沒對上吧。”
“………………”範語假裝沒聽到陸承文揭他的短,見陸澤川神色如常,才放下了心。
“習慣了,”陸澤川見範語神色不安,“他就那樣。”他想了想又補充說,“你别聽他胡說,我又不是臉盲。”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範語帶了作業來做。陸承文也和她的姨媽一樣奉行着高中學生的身體和時間是最寶貴的,絕不能浪費在廚房和家務裡的原則。頂多會叫他們幫忙擺一下碗筷,範語本來很不習慣在别人家裡這樣偷懶,但是見陸澤川都安穩如山地坐着,也不好越俎代庖。
等到陸承文叫他們吃飯時,範語已經差不多把作文寫完之差一個尾巴,她和陸澤川輪番洗了手後坐回餐桌旁,隻見盤子裡堆着意面,散發着海鮮醬的香味,還有一個小包放在旁邊。
陸澤川在她身邊拉開椅子坐下,見她沒動,自己先取了小包打開包裝,原來是奶酪,“叔叔不知道你會不會乳糖不耐,”他一邊往自己碗裡刨奶酪屑一邊解釋,“但是加了更好吃,你也來點?”
她看見奶酪碎屑像雪一樣落在盤子裡,很快就随着意面的餘溫融化,散發出濃烈的溫暖香氣。範語吞了吞口水,從陸澤川手裡接過奶酪,學着他的樣子,在意面頂端堆出一座奶白的小山。
陸承文也坐下了,手裡托着三個罐頭,沒等範語拒絕,就爽快地拉開罐頭蓋子,“小語,來個罐頭!”
範語印象裡的罐頭都是火腿,而且往往都是一股劣質香精的肉味,還是一種令人惡心的淡粉色,咬進嘴裡沒有一點肉的存在感,仿佛是一團面粉加了點肉味,小時候姑媽看着新奇買回來,全家都說難吃,但是她從來不挑,配着白飯可以吃整整一罐,連表弟那份嫌棄的罐頭她都想要來吃。
和她想象的粉色肉塊完全不一樣,是一團金褐色的牡蛎肉,泛着油潤的光鋪在意面上。
陸家叔侄已經開吃了,範語也抓起叉子,先叉了一塊牡蛎肉放進嘴裡,肉質緊實,油浸讓牡蛎肉充滿嚼勁又不至于幹巴巴的。她又卷了一叉子意面,海鮮醬和牡蛎肉的在嘴裡呼應起來,讓她停不下來。
等到她吃完,陸澤川也已經清空了比她還多兩倍的盤子。
“真的很好吃。”範語發自内心地稱贊。
“還能騙你不成,”陸承文咧嘴一笑。
吃好了心情就好,第二天讓範語心情更好的消息來了,語文公開課的抽簽選中了她,但是沒有範言。
下午放學後楊老師通知要上課的同學去電教室集合,排練一下,走個過場。《雷雨》是他們早就學過的課文,對于要怎麼配合老師也爛熟于心,大家都非常放松,嘻嘻哈哈地翻出課本,三兩成群往樓頂的電教室走。
範語夾着語文書,剛準備出門,前座楚歌就率先纏上了她的胳膊,沖她眨眨眼睛“範語我們一起走呀!”楚歌本來有一起結伴的好閨蜜,但是隻有楚歌中選公開課,她為了不獨自上樓,搶先選中了範語。
範語好脾氣地笑笑,沒有拒絕她,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跟着人群一起上樓。
在班裡範語不是衆星拱月的那種學生,但也不是什麼泯然衆人的小透明。女生是很奇怪的,不管是體育課還是上廁所,總要呼朋引伴,範語不會主動加入,但是總有落單的人會找上她,範語也從不拒絕。
她們這位語文老師楊時慧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上課從不枯燥地讀課本也不帶她們分析作者在此處寫了兩棵棗樹的用意是什麼,旁征博引妙語連珠,上她的課從來不會覺得時間過得太慢,範語非常喜歡她。
集合完畢之後,楊老師翻着講義說既然大家對《雷雨》都那麼熟了,不然就來一些輕松有趣的娛樂項目。講台下的大家一聽都來了精神,紛紛擡起頭看着她。
“我們不如分角色,有感情地朗讀課文。”楊老師笑眯眯地提議。
沒等學生們做出反應,楊老師繼續說,“那我現在就來分配一下角色,”她看着手上臨時打印出來的花名冊,“雖然我們是兩個班級的同學,但是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趁此機會大家也可以熟悉一下,加深一下感情。”
“我點到名字的同學就站起來,到時候你們自己找時間和場地排練一下,下周一我們來檢閱一下她們的成果。”
“周樸園,季然”
“繁漪,陸澤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