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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是水做的,流淚是那般自然,冰川融化也不過這般。承太郎不大記得自己小時是怎樣的了,根據母親的描述,他很活潑,也親人。他卻覺得自己不是個喜歡撒嬌的小孩。有的時候,他會不知自己腦海裡的印象是真實的,還是通過母親的描述構建出的新的内容。
記憶裡的徐倫他倒記得很清楚,徐倫從不會躲在父母的身後,她也不喜歡和别人玩在一起,加入什麼團隊。她總是有自己的主張,因而會吸引其他孩子去到她的身邊。
琳達卻很不一樣,至少從此刻來看,她拉着他的衣服,小聲自語。
“我不明白。”她說:“我還害怕,我還害怕,這是真的嗎?我好怕,好怕……”
她已哭累了,好似快要睡着。孩子總會無緣無故怕些什麼吧,徐倫也怕過黑,說好像有什麼東西會出來。承太郎決定不去想會令他倍感苦惱的問題,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不用害怕。”他好似在唱着哄睡的歌謠:“睡吧,我在這裡。”
她淚眼朦胧地望着他,閉上了眼睛。他像是抱着一團雲霧,曾有過日夜相伴,但雲霧不斷化成雨又凝結起來,他有些看不清裡面的形狀,到底還是同一人罷。
本想等她冷靜下來,他将詢問她是否願意離開,到最後,他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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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個夢,夢與現實的關系如今還未完全明了,大腦或許是在通過這種方式整理自己。海豚很少做夢,可能總有一半腦袋是清醒造成的,人類的夢也不算很多,至少空條承太郎并不怎麼做夢。在海底的冒險就像是一場夢,他想到的都是回憶,上了岸後,也就沒有什麼必要做夢了。
這晚,他夢到本科時的事,又并非是曾經發生過的。他夢見父親的巡回演出來到他讀書的城市,歡快的爵士樂愉悅了夜晚,他在演出結束後去後台休息室和父親碰面,兩人一同去吃夜宵。大城市的街頭燈光永遠不滅,深夜街頭飄散着薄薄的一層淺白,不少粉絲堵在出口要父親簽名,他于是走到一邊,等他們結束。其間也有些女性靠近他,問他和父親是什麼關系,他說“你們很吵”,她們也并沒有退開。中學時的女生們也都和她們一樣,隻看到他的外表,好像軀殼是空的也沒關系。所以他自然也不會深究她們的内心。
他很久沒抽煙了,父親今天遞給他一包,為了打發時間,他也就靠在牆邊點燃了一根。路燈半壞不壞,和火星一起閃動,他吐出一口煙霧,目光随它飄到了馬路對面。陌生的女人正好站在他的正前方,車燈不斷滑過她的身體,揚起她的金發。他的眼神很好,好到能捕捉到她的五官,但引起他注意的并非她的容貌,隻是有種熟悉又懷念、卻無法描述的感覺,令他無法移開視線。女人忽然朝這邊走了過來,邁着大步,好像夢中的夢一樣,站定在了他的面前。他看到她的眼圈發紅,他也同樣。想要給彼此一個擁抱,沒有緣由的,像是早就應該這樣做,像是已這般做了數不清的次數。
胸口好似被淚水堵住,承太郎緩緩睜開眼睛,床頭的時鐘顯示是6點50分31秒。他坐起了身,手指落進頭發裡垂落了腦袋,他看向身旁。手滑過的床單是涼的,頓時清醒,下樓後聽到聲響。客廳窗簾是半開的,昨晚就沒拉上,照亮了半個房間的晨光灑進來,一人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見到他來,稍稍放松,開口說:“我醒了,不知道要做什麼好……”
說話聲是從電視裡傳來的,她在看一個動畫片。沒有亂跑,承太郎松了口氣,拉開冰箱,拿出昨天兩次要吃都沒吃成的便餐。
她坐在他對面,拿起筷子看了看。
“會用吧。”他說:“撿了那麼多兔子的糞。”
她睜大眼睛:“你為什麼知道?”
當然是聽你自己說的,承太郎想。就算中餐外賣遍布街頭,能完美地使用筷子的人也不多。約會時吃壽司,她說用筷子撿了很多掉落的兔子糞,他一下哽住,見她撐着臉看他,一臉笑嘻嘻的樣子。後來她也對徐倫這麼說,徐倫鬧着說不吃飯了,她就沒再提過。但她,也會過這樣的惡趣味啊。
“……她,未來的我,是怎麼樣的人?”眼前的她問。
“吃飯。”承太郎将剛熱好的湯放到她面前:“吃完我有事要對你說。”
擁有同樣的外表,身體裡則住着一個小孩的靈魂。他到底還是不知要怎麼對待她最好。做出出乎他意料外的行動,說話的語氣也完全不一樣,總覺得格外别扭。
心底多少煩躁,不是在于沒法解決這個問題,隻要說出來就好,就和他本打算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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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走了,她就可以回來嗎?”
“你們是同一個人。隻是變回原樣。”
她沉默了一下,點了頭:“好啊。”
對她來說,隻要不回農場,就沒有區别。反正,是一個人吧。她現在是生病了,所以隻是,所以隻是,總之她隻有同意。
這句話說出口,她好似看到男人的如釋重負,她的心情倒是變奇怪了。
不能說開心,但也并不是難過。
“你有什麼想做的?”他問,昨天已問過,她沒有回答。
她想了想:“我想去馬戲團。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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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表演到二十二世紀,肯定也不會完全絕迹,隻要想看總能找到地方。作為海洋生物的研究學者中最為活躍而被稱為冒險家的空條承太郎,當然拒絕一切動物表演,養了鲸的水族館他都沒帶徐倫去過。
附近的野生動物園驅車兩小時能到,唯一近距離接觸動物的活動是和兩個月大的虎合影,人接近前要做一定消毒處理,在安全和保護性上隻能算勉強達标。還有一處選擇是做志願者,負責照顧一天大熊貓,包括打掃場館衛生、搬運竹子、鏟屎等,屬于文化交流活動的一種。
車子行穿過長長的隧道,光亮落了下來,最後來到的地方——
“海?”琳達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