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今天,空條承太郎決定在家裡寫論文。時間永遠循環,瓶頸期總是要結束的。他喜歡實地考察,卻不喜歡寫論文,哪怕寫都不錯,從動筆起就不想開始。若不是向人們傳達存在的事物還是會帶來一定益處,他一定會将筆記本立刻扔進垃圾桶裡。偶爾花費時間,嘗試嘔吐式寫作,而不是照他平日習慣,将一個個靈感連接在一起,或許也不錯。
他有很長的時間沒在家裡工作了,今日倒不是因為這件事沒法靜下心來。她就坐在對面的書桌前,問他借了電子字典後就一副認真的樣子。一般小孩拿到電子産品,都會先找有沒有遊戲,她是真的在查字典。她經常會看一些過期報紙,看書時平均一行還是有兩個不認識的詞,三個對不上讀音和意思。她說話的口音和男人不太一樣,也讓她有些在意。由于看得太入神,到男人翻箱倒櫃時,她才聽到聲音,擡起頭來。
“你在做什麼?”她走到他旁邊,和他一起坐在地闆上。
承太郎坐在地上的小電視前,将箱子裡的内存卡放進連接器裡:“在找資料。”
估計在她看來,和看電視一樣。他拉過了他這邊的窗簾,讓房間顯暗了些,看得更清楚。
内存卡裡的内容,都是他拍的。他在寫一篇關于鲸群的論文,或許寫長了可以出書,也不止一家出版社朝他抛來橄榄枝,此前他暫時沒時間考慮,現在卻忽然多了大把時間能動筆。
她坐在他旁邊,像是個正在有關這世界知識的機器人,看得目不轉睛。
“這段拍得不是很好,是很早的記錄了。這片地帶隔日就有郵輪,噪音影響了鲸群的交流,它們也意識到了這點,出現了攻擊人的情況。我跟在郵輪附近,想要确認這個情況。”
“鲸是怎麼交流的?”
“和人一樣,它們能發出聲音,部分靠人的耳朵也能聽見。不過在半個世紀前,才第一次被錄了下來。”
“半個,五十年前?”
“啊,意外得很晚。鲸能和相隔很遠的同伴溝通,從紐約到東京的距離,對它們來說,就和從房子的窗戶對着外面的街道喊上一句差不多。”
“但海裡都是水吧?”
“也有山。”
“海裡也有山?”她頓了一拍,起身跑到桌邊,抱着本書快步走來,坐回他旁邊,翻到一頁:“可不可以讀一點兒這個……從這裡開始,太長了。”
“太難的話,不用強迫自己讀。”他說着接了過來,讓她苦惱的一大段是這樣寫的:“……‘所以我時常越過田野,眺望那邊的小山——(他指着天邊)。過了些時候,我會忘記我身上的痛苦,開始做夢。我知道那些山後是海——很多人對我說過——我就時常感到奇怪,海是什麼樣子的,并且想在頭腦裡形成一幅海的畫面。(微笑)那時在我看來,遙遠的海無奇不有,現在也還是那樣。當時它呼喚我,正像它現在呼喚我一樣。(稍停)有時我的目光随着大路彎彎曲曲轉到遠處,轉向小山,好像那條路也在尋找着海。于是我就許願,等我長大了,強壯了,我就追随那條路,跟它一起去找海。(微笑)你瞧,我這次出門,不過是履行從前的諾言。’”
讀完這段,他翻到書封,是奧尼爾的戲劇,他和琳達一起去看過現場,但不是這一部,他們看的那個故事是關于海的。
回來後,她從網上訂購了奧尼爾的戲劇集。
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和她在一起度過了太多時間,他有時會模糊這些美好的片段。
“還要繼續嗎?”承太郎側頭問她。
又,必須加上一個又字,她又哭了。這回她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隻是擡手自己擦掉眼淚,好像覺得自己像是個傻瓜一樣,露出了笑容。
“我好像知道了。”她說:“未來的我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這本書。”
“很……喜歡嗎?”
“嗯,它放在最左邊。”她從他的手裡将書拿了回來,将它抱緊在胸前,手平貼在書上:“左邊是靠近心髒的位置。”
她抱着它轉回屏幕前。這回輪到承太郎牽挂這本書了。在她看得出神時,他翻過滑落在地毯上的書,在這本薄冊的扉頁,用鋼筆摘抄了一句:
“瞧,小山外面不是很美嗎!”
這部戲劇的主人公是兩兄弟,哥哥想留在農場,弟弟要出發去遠航,命運讓兩人交換了目的地。
承太郎盤腿坐着,一口氣将它讀完了。
好像抓到了什麼,一個念頭閃過了他的腦海。
“走吧。”他對她說:“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31
雨後的山上路實在很滑,借助挪威杖,琳達還是好幾次差點兒滑倒。多虧了白金之星,及時将她抓住。她一直覺得自己體力很好,可看他背着一個大包,連氣都不喘,隻能甘拜下風。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來爬山,就因為她提到了山嗎,還是有其他原因。但她總歸是寄人籬下,無論男人說什麼,讓她怎麼做,她都還是要聽吧。
兩人到山腳時,已是午後,她還在車上睡了一覺。一路走走停停,認了一堆動植物,他看上去像是城市裡長大的,卻知道得比她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