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柩車駛入墓園,泥土灑落于木棺之上,一點點填滿,掩埋逝去之人。
母親因悲傷過度昏厥,父親同她一起提前離開,上了年紀的長輩和來訪者也逐一歸去,恩裡克一人駐立在墓園。
躺在這片土地下的真的是佩拉嗎,感情影響大腦,使他幾乎在對自身的诘問中産生錯覺。貼近心髒的光碟記載着佩拉全部的記憶,他試圖觀看,可在其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聽見佩拉用無憂無慮的聲音喊着“哥哥”,他就無法繼續下去。心髒碎裂,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顯而易見,有哪裡不對,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太多如果,偏偏沒有這些如果,因而造成眼下結果。
神學院批準了他的告假,縱使如此,他也應當每日禱告,可在他抱着失去生氣的佩拉身體的那一刻後,他感到無論自己如何向神明嘶吼,都得不到哪怕一點兒回應。
神之子是為全人類背負了罪名,于苦難後複活,恰恰彰顯了他犧牲的偉大,可他呢,他何其愚蠢,竟扔下了一沓現金就以為事情能順利發展,可以說正是他自己,親手羅織了自身所有的罪,作為一個本就擁有原罪的人,他是不可被饒恕的。
“……你看上不太好。”
身旁傳來聲音。
片刻之後,思緒才讓恩裡克·普奇側頭看去。
同他說話的人抱着一束獻給死者的白色捧花,少女與他記憶中的面貌很是不同了,她長大了,好似不再會一身清涼于街道上狂奔,也不會在落成堆的廢棄物中拖出還能用的,更不可能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可她還是她,她依舊是他記得的戈雅·阿拉巴。
就像是幻覺,掀起一陣微風。
在這一瞬,恩裡克·普奇的心中生出一種想要将全部真相說出來的沖動。可能他一直想要說給誰聽,可能這就是戈雅出現在他面前的原因。
神明給予了他一個機會,不是忏悔,而是告知同他親近的人,他“兄弟姐妹”中的一員。在“罪”上遠離罪人,才能親近罪人,隻有他在并非忏悔的情況下說出,他才可能沒有罪。
“我告訴過你,我有一個剛出生就去世了的異卵雙胞胎弟弟,”恩裡克說,“其實,他沒有死……”
話語的閥門一旦開啟,便如同洪水傾斜。
時間過去許久,短暫或者漫長,有什麼被從身體裡抽出,可能是他的生命。
“就是這樣,”他說,“我,做錯了?都是我的錯?”
就連說話人也不清楚,自己想要怎樣的回複。
“你想讓我說,你沒有錯嗎?”戈雅問。
兩人躺在草坪上,被墓碑包圍,空中白雲飄得緩慢,天氣竟然這般好,在人最悲傷不過的時候。
“你是否覺得自己錯了,才是最重要的。”戈雅側身,将手枕在腦袋下:“…..既然你信神,我想,神會寬恕你做出的一切錯誤的事情。”
恩裡克的手按着草坪,不自覺地加重了力度。
可是,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是若他不信了,若所有他熟知的教義與在他心中逐漸萌出的另一種念頭沖突,他該怎麼辦,他憑依神的名,卻想要做違背的,神是否依舊會原諒他,還是會賜予他死亡的權利……
多米尼克無法死去,他沒有告訴佩拉,自己的弟弟還活着的事。
終究,他有所隐瞞。
或許,他該詢問的不是神,而是……那個金發的男人。
“或許。”恩裡克像個孩子,不知要如何應答,又說:“沒想到你會來。”
兩人這才開始了真正的對話。
“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消息,”戈雅說着拉起他的手臂,“聽說你也受傷住院了。”
“已經好了。”恩裡克任她拉着自己的手,黑與白重疊,陽光一并穿過。
戈雅眯着一隻眼睛,看着縫隙中的顔色。
“我準備去旅行。”恩裡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