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在兩人間流淌,靜谧安甯,這一刻的輕松美好得來不易,時間仿佛都跟着停滞了一瞬。
然而,從不遠處傳來的幾句竊竊私語很快打破了這一份甯靜。
黎元儀隐約聽見幾聲“驸馬”、“窮酸”、“奴顔媚主”的字眼,譏諷與輕蔑的語氣教她眸色一沉,轉而瞥見詹信已然青白的面孔,僵硬的神色,她心下微顫,想來他耳力極佳,将躲在暗處編排他的話聽得更為清楚。
黎元儀起身,陽光下的園中盛景映于她的眼眸,卻掩不住她滿目冰霜寒意,“什麼人,竟膽敢在公主府私下議論驸馬!”
片刻功夫,雨蓮便從假山後揪出兩個女使,她們偷閑來此處嚼舌根,渾然不知還有旁人在此。
兩位女使見了黎元儀,臉色蒼白如紙,立刻跪倒在地。
“你們好大的膽子!青天白日裡,竟敢躲在這裡暗中議論驸馬!言狀粗鄙,合該重罰!”
兩位女使聞言,抖着身子立刻哭天搶地地嚎道:“公主恕罪!奴婢知錯,求公主饒命!”
“恕罪?”黎元儀更生氣了,“驸馬是本宮拜過天地的夫君,也是你們的主子!你們如此放肆,污言穢語中傷于他,竟還有臉來求寬恕?”
她的聲音在花園中回蕩,原本跪着的兩個女使吓得連忙伏地,卻不敢再求寬恕了。
路過的一些仆從也紛紛停住腳步低下頭,不敢出聲。
“殿下,臣不在乎旁人說什麼的。”詹信起身站于她的身側,“殿下切不要為這些小事動怒傷身。”
黎元儀側首看向他,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透出溫柔與哀傷之色,她怒氣消去了一些,卻依然很堅定。
“你的事怎麼會是小事?你是本宮的驸馬,那就是本宮的人,誰敢輕慢非議于你,便是輕慢非議于本宮。公主府雖小,卻也容不得沙子。”
黎元儀緩步走下望月亭,“雨蓮,告訴管事,罰這兩個嚼舌根的各打二十大闆,即刻發落出府,本宮不想再見到她們。從此以後,府上若還有人膽敢非議主子,一律照此嚴懲不貸!”
話音落下,黎元儀懶得再聽這兩位女使的喊冤求饒,伸手拉了身側的詹信,扭頭便走。
她悶着氣,一聲不響地走了很久,才突然驚覺自己拉着的人這一路也是一聲不吭。
待她回頭擡眸,詹信正眼中含笑盯着自己,她抓着他手腕的手指頓時像被燙到一樣松開,心裡的餘火也不知不覺熄滅。
黎元儀有些尴尬,她朝四周東張西望一番,發現她方才一路往前都沒怎麼留意路就走到了府邸的西側。
這裡較為空曠,除了馬廄便是留出的跑馬場地。
從方才的狀态中冷卻下來,黎元儀臉上寫滿了尴尬二字,偏偏雨蓮此時也不在,她望着馬廄裡那匹額間一抹白雪的棗紅馬,有些不自在地開口道:“它叫飛雪。”
話音剛落,馬兒便似聽懂喚它名字一般,上前幾步,打了個響鼻,用頭輕輕蹭了蹭她的掌心。
黎元儀被逗笑了,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她伸手慢慢撫摸着飛雪柔順的鬃毛,眼神逐漸柔和。
許是被鬃毛順着指尖滑過的絲滑觸感所染,黎元儀定定望着飛雪,片刻後輕聲說道:“我六歲那年生辰時,父皇将飛雪送給了我。他說飛雪額間的這道白像極了我出生時天上飄落的大雪。”
黎元儀的眼神透過飛雪,凝結在它身後某一虛無處,渾然不覺自己已然陷入回憶。
詹信沒有出聲打斷,隻沉默地站在她身側。
“它是父皇送我的第一匹馬,也是他送我的最後一個生辰禮。
那時,我膽子很小,飛雪很乖但我還是不敢上馬,父皇把我抱上馬鞍,我卻說什麼都不肯放開他的手。我求父皇不要讓我一個人在馬上,他卻告訴我,飛雪還小,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他還告訴我,便是他不舍得,我也總有一天要學會獨自面對獨自承擔。
我哭得厲害,父皇還是沒忍心松手,就扶着我在跑馬場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終于有一天我适應,學會了騎馬。”
黎元儀的聲音帶着夢幻的輕柔,她的目光仍凝結在那一處虛無,卻仿佛回到了六歲那年的生辰日,回到了那一天的跑馬場。
那裡有穩穩扶着她的溫暖掌心,也有始終如一圍繞着她的鼓勵和關愛。
“後來呢?”
詹信終于開口問道,他的聲音也很輕很柔,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不忍戳破脆弱泡沫的溫柔。
“後來?”黎元儀嘴角揚起細小的弧度,她眼中閃過一道轉瞬即逝的華彩。
“父皇又開始教我騎射,記得第一次射中靶心時,他特别高興地把我舉起來,他稱贊我是大夏最勇敢的公主,他永遠以我為榮......”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馬廄棚頂縫隙投射在幹草垛上的光斑晃眼地很,竟讓人眼角濕潤,生出想流淚的錯覺。
詹信沉默片刻,“這些回憶,對殿下來說一定很珍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