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黎元儀穿過月洞門踏入内院,正撞見崔女官立在青磚台階上,她一手端着茶盞,一手正指揮着其他人幫忙将行李搬進西側的耳房。
黎元儀心中暗暗不快,這崔女官不僅一聲不吭地入了府,竟還未曾來請示一聲,就堂而皇之地指揮人給她搬東西進耳房。
那耳房正貼着她内寝的镂空雕花隔扇門,動靜聲都是連着的,她一早就把這間房撥給雨蓮獨居。
要是崔女官住進去,豈不是往後時時刻刻都要受她監視?
對着這麼個天天貼門的耳,黎元儀都不知道自己這日子要怎麼才過得舒坦。
黎元儀側首看了眼雨蓮,雨蓮立刻心領神會地上前,把崔女官喊來叙話。
崔女官将手中的茶盞順手擱在廊下美人靠上,擡手整了整發髻,手腕間的羊脂白玉镯沿着肌膚微動,透光到灼眼,教人想不注意到她都難。
黎元儀暗暗打量一番崔女官今日裝束,與往日比起來,從頭到腳都換了個人似得陌生。
她原就生得一副好相貌,膚白唇紅柳葉眉,在宮中侍奉太後時常年一身秋香色女官服遮去了她大半的鮮妍容貌。
此刻,她換了一身簇新的水綠衣裳,衣襟和袖口都用銀線繡着精緻花紋,整個人頓時鮮活起來,比在宮中時添了許多生動顔色,稱得上眉目如畫四個字。
崔女官不緊不慢地下了台階,有些敷衍地屈膝行禮,“奴婢拜見公主。”
說完也不等黎元儀開口,就自顧自地起身,她皮笑肉不笑地定定看着黎元儀,似乎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四目相對,黎元儀也一樣了如指掌。
崔女官這副穩操勝券的模樣,不用多問,看得出一定是得了太後授意才這般有恃無恐。
黎元儀忽然改了主意,收起原本一路上盤桓在舌尖的诘問,意味深長而靜默地看着崔女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進出耳房搬箱籠的仆從們也瞧出不對勁的氣氛,紛紛停了手裡的動作,立于廊下安靜地沉默着。有個女使抱着的妝奁“咚”的一聲磕在門框上,在院中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崔女官臉上從容不迫的神色漸漸消失了,她先是局促地開始動動嘴巴動動眉毛,交握住的雙手也越掐越緊。
她原想着長公主總要先發制人問她幾句,光是以“奴婢奉太後懿旨”開頭的說辭她都熟練地準備了三種。
未料,長公主到了卻不開口,隻一直一直看着自己。她被瞧得好似釘在地上一般動彈不得,連額角都滲出汗來。
面糊的假面終是碎成末,崔女官擠出一絲帶着難堪的讪笑。
“殿下,太後娘娘體恤殿下新婚事多,又是初次掌管一府中饋,這才特命奴婢出宮留在府中照應。奴婢想着不能離公主太遠,這才着人幫着收拾了這間耳房。”
“母後一片慈心,做兒臣的自然感懷于心。隻是...”
黎元儀一步步走到崔女官面前,“公主府有公主府的規矩,沒有事先問過本宮的意思,任何人都不得在此常住。”
崔女官的臉上頓時白一道紅一道,張了張嘴,卻臨時忘了先前都準備過什麼說辭,隻好默默又把嘴重新閉上。
“崔女官,你也是母後身邊的老人了,本宮竟不知你這般不懂規矩。想來是母後寬宥,便縱得有些人骨頭輕了,不知天高地厚起來。你既領命而來,怎的不趕緊前來請示本宮如何安排你,卻自己當家作主起來,一聲不吭便要搬進本宮内室旁的耳房?
‘規矩’二字,你可是都忘幹淨了!”
崔女官神色僵硬,她侍奉太後多年,在壽福宮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受底下人吹捧多年,許久沒有像今日這般被當衆敲打。
她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令牌,找回了點底氣,“殿下恕罪,太後娘娘親口吩咐的差事,奴婢也是心急辦好,卻不想犯下這樣的疏忽,還請殿下恕罪。”
黎元儀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視線停留一瞬,認出那是太後的東西。
“恕罪?”黎元儀輕笑一聲,“來人,把崔女官剛搬進去的東西,都給本宮原封不動地搬出來。”
原本那些立于廊下的侍從立刻聞聲而動,開始搬動。
崔女官臉色驟變,“殿下這是何意?奴婢可是太後娘娘親派來的人......”
黎元儀冷冷看向她,“正因你是母後派來的人,本宮才不能委屈你與旁人擠一間。這樣,前院還空着好幾間屋子,崔女官便自己挑一間喜歡的住。”
“可是,”崔女官有些慌亂,“太後娘娘千叮萬囑了的,一定要奴婢貼身伺候好殿下。奴婢不住在這裡,還怎麼随時随地聽候差遣......”
“怎麼,住前院的侍從難道不是一樣随時随地聽候差遣的不成?這府裡的下人,除了雨蓮,大家都是住在前院。本宮自小習慣了她在左右伺候,才将此處耳房撥給她一人住。崔女官不必羨慕,伺候本宮是件苦差,你初來乍到,隻怕是做不慣做不好的,還是往前院裡住着舒坦。”
見崔女官還要開口再說什麼,黎元儀揚聲吩咐,“雨蓮,你親自送崔女官去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