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儀有些讪讪地扭頭望向湍急的水流,頗有些沒臉見人,一陣面紅耳赤,過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原本她屬意拉詹信下車的真正緣由,此刻輪到開口的時候卻細若蚊吟。
“這條河怕是與我犯沖,多年前我第一次出宮,也是往萬佛寺去的路上。雪天路滑,駕車的宮人又沖得太快,連車帶人一頭栽進這條河中。”
說到這裡,黎元儀悄悄觑向一旁的詹信,他神色如常,隻靜靜聽着她說,不發一言。
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聲音也随即低落下去。
“我不通水性,随侍的幾位宮人也自顧不暇、分身乏術,根本無力救我。加之冬日的衣裳吸足水似有千斤重般,我幾乎是埋進河中,嗆了一肚涼水不說,連咬牙緊抓的車輪一角也沒能守住,被湍流裹挾着往下流漂去。”
黎元儀直直望向河面,仿佛昨日再現,她再一次浸泡在冰冷的河水裡,生死未蔔,危在旦夕。
“那時...有一黑衣少年恰巧路過,他聽聞呼救聲急奔過來,連鞋也未來得及脫下,就一頭紮進水裡,趕在我被河水沖遠前及時将我救上岸。”
說到這裡,黎元儀的手握緊腰間挂着的那隻陳舊香囊。
“這枚香囊于我而言萬分重要,偏偏那日他救我上岸後,我立刻察覺香囊遺失在水中。
我站在河岸上細細分辨,那少年見我焦急萬分,便問我丢了何物。我哭着一句亡父給的香囊是我最後的念想,他本已精疲力盡,凍得嘴唇發紫臉色青白,卻還是二話不說,重新紮入水中,尋到了香囊還于我手。”
黎元儀喟歎一聲。
“若沒有他奮不顧身地相救,我和這枚香囊或許一早消失于水中。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說到這裡,她回望詹信一眼,他正一眼不錯地望着她,依舊一言不發。
見他沒有任何異常的神色,黎元儀徹底放松下來,盡管心中仍有些淡淡失落。
看來,自己莫名而來的直覺隻是錯覺罷了。
當年救她之人果真不是他。
這時,一直看着她的詹信卻突然開口,“殿下是想找當年那位少年?”
黎元儀搖搖頭,“我早就知道他是誰了。”
聞言,詹信眼睫一顫。
黎元儀兀自看向遠處水中清澈映出的水草,歎了口氣,“救我之人是王冕。”
詹信眉心一跳,唇角幾不可查地微微抽動,有些機械地開口:“救你之人是王公子.......”
黎元儀點點頭,有些虛無地輕歎一聲,說起從前被救後的情形:
“他将這香囊撈回來歸還于我,我方道過謝就暈死過去,被人火速帶回宮中。
而後高燒不退,整個人神志不清,待終于蘇醒過來,再問起時,卻已足足過去三日。
我想着,雖有些晚了,但還是備禮親自登門緻謝為好,便問及救命之人的身份。母後告知,救我的正是琅琊王氏嫡長孫,王冕。”
詹信微微颔首,垂下眼眸,原本微張的雙唇也徹底抿了起來,緩緩向另一邊側過頭,視線無聲無息地飄向遠處那奔騰如舊的湍急河道。
黎元儀渾然不覺身旁人的反應,“在我昏睡期間,母後一早就派人登門送上了謝禮。加之,王冕平日都在青山城的白鹭書院,若非适逢祖母大壽他本不會在京。
那日救下我後,他當夜就快馬加鞭趕回了書院,我醒來後貿然再登門已是不妥。是而,母後勸我留謝意在心中,來日方長,待時機合适時再當面緻謝。”
說到這裡,她看了眼詹信,随即微微一怔,他的臉色有些奇怪,或者準确說來,是有些難看。
黎元儀斂眸沉思,難道,他是因為自己提起王冕了,有些不高興......
想來也是,哪個男子會歡喜聽妻子說起旁的男子呢...而且,還偏偏是王冕......
她輕咬下唇,眼眸微轉,“咳咳”兩聲後,開始試圖挽救:
“我如今說起這些往事,絕非是有什麼别的...隻是,想讓你知曉,若非他救過我,我也不會想着去主動結識他,更不會在之後又生出些旁的妄念。”
她微微側目,又偷偷看了詹信一眼。
怎麼回事?
他的臉色怎麼愈發奇怪起來???
瞧着,倒像是愈來愈黑了......
黎元儀擠出一絲笑,心下汗顔,也不知是不是愈描愈黑:
“況且,我早就都想通了。他雖名動京中,是個傳聞中極好的郎君。可于我而言,卻非是良配。
如今,我隻把他當作救過我一命的恩人。”
詹信點點頭,似乎想起什麼。
“方才你提及是一位黑衣少年救了你,可據臣所知,王公子素來隻愛白袍,從不曾見過他穿黑衣。
殿下,果真能确認當時那人是王公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