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殿下駕臨，老衲有失遠迎。”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透過門傳來，黎元儀辨認出這是寺内方丈的聲音。

她轉身先朝燈龛中并排放置的三盞長明燈奉香祈福，而後才開門，向門外的萬佛寺方丈錄海雙手合十垂首緻禮，“許久不見，大師可還安好？”

錄海大師含笑點頭施禮，“老衲一切安好，見殿下如今春風滿面，便更好了。”

兩人笑着寒暄一二。

黎元儀轉身向詹信，“我同大師去客舍談心片刻，久聞萬佛寺的素面馳名京中，驸馬若有興趣不妨嘗一嘗。”

詹信颔首，默默留在原地，目送黎元儀和方丈遠去的身影。

客舍談心其實隻是個遮掩的幌子，黎元儀七歲時第一次出宮就是為了到這萬佛寺中為先帝立牌位，供奉長明燈。

但此舉私密，她并沒有廣而告之，就是因為，她希望在這裡她隻需要把父皇當做自己的父親，而不是任何其他的身份。

單獨供奉牌位和長明燈的小佛堂裡，黎元儀上香叩拜。

待她回身坐于窗畔茶席，錄海大師将一盞點茶推至她面前，“殿下，請用茶。”

潔白綿密的茶沫在烏色的茶盞中異常賞心悅目，黎元儀低頭抿了一口，“大師，這次我來除了拜祭父親，還有一事相求。”

她眸色稍動不再躊躇，鄭重開口：“我想為驸馬求一個平安符。”

錄海大師了然地點頭，并沒有再多問一句，隻是将一旁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木盒推至她面前。

黎元儀打開，裡面靜靜躺着的正是一枚平安符。

她沒忍住輕挑眉梢，有些驚訝，“大師一早便知，我會來求此符？”

錄海大師輕輕颔首，他沉默着喝了口茶，似乎有所斟酌，片刻後才道：

“公主不必過于擔心，方才與驸馬雖是匆匆一面，但某觀其面相，雖命運多舛，然自強不息。

如今又有公主在他身邊，定能福澤深厚，逢兇化吉，也當不會再...重蹈覆轍。”

聞言，黎元儀忍不住往錄海大師面上細細看去。

是錯覺嗎？

最後四個字“重蹈覆轍”，錄海大師的語氣似乎有些怪異。

且詹信行至今日，他又有何前塵往事可以用得上這四個字的呢？

可錄海大師偏偏以這麼一個“重蹈覆轍”收尾。

莫非，有何深意？

不及她解意，錄海大師已起身整衣，雙手合十向她告辭。

回去的馬車上，許是多日來疲累，詹信坐于一旁閉目養神。

黎元儀回想許久錄海大師所言，仍不能确定該作何解，想着假以時日或許就能參透，她掀開馬車一側垂簾，望出去，深呼吸一口山間清新空氣。

馬車駛過的此處路段有諸多碎石，是以車夫速度稍減，沿途青蔭掩翠，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流水勢湍急，穿梭而過。

她眼睛忽而一亮，此處光景喚醒腦海中沉睡良久的記憶。她偏頭瞥向詹信已被束袖遮掩嚴實的手腕，雖自覺希望不大，卻仍有心試探一二。

黎元儀輕喚一聲：“驸馬？”

詹信緩緩睜開眼，見黎元儀撩開簾子側目看向他，金燦燦的豔陽自縫隙落在她眼角眉梢，暖意融融，簾外綠意蔥蔥的沿途風景襯得她美如畫中人。

須臾的失神後，他尋回自己的聲音，“殿下，可是想下車走走？”

“嗯。”黎元儀眼睫輕彎，對着詹信笑道，“驸馬陪我一道罷。”

兩人沿着波光粼粼的河畔小徑，慢悠悠往前走，山間清爽的涼風穿過樹蔭，沙沙寂靜作響。

起初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黎元儀在草叢裡翻出個雪白的鵝卵石，朝着水面比劃了半天，最終扔出去的石頭除了“咚”得一聲沒入水中，再沒有激起一點預想中的水花。

黎元儀有些氣惱，正要往那草叢裡再尋塊石頭，詹信先一步從草叢中翻找，挑出了兩塊扁平且邊緣光滑的鵝卵石遞給她。

黎元儀調整了姿勢，身子微微前傾，屏息用力甩了出去。

這次果然比方才好了些，石頭在水面上漂了個花，才又“咚”得一聲沉入水中。

黎元儀高興地蹦了蹦腳，未料樂極生悲，腳下松軟的泥土順着坡道一瞬滑塌。她來不及反應，身形一扭，眼看就要順勢跌摔下河。

說時遲那時快，詹信幾乎是飛身過來，展臂及時拽住了黎元儀在空中空劃而過的手。

他臂力驚人，黎元儀眼見他抿嘴發力，下一秒，她已被飛拽上岸，随詹信步調急退幾步，穩住身形，安然脫險了。

黎元儀鎖在詹信臂彎間的身體猶自驚魂未定，都沒察覺到雙手仍不自覺地在揪緊他的衣襟。

她望了望波光粼粼如初的河面，又仰起頭看向詹信，他正垂眸看着她，眸色晦暗，臉色青一道紅一道的，像是也吓得不輕。

清澈如鏡的水面，影影綽綽映出兩人親密的姿勢。

黎元儀手指顫了一下，兩人無聲無息地松開彼此，隔着一步寬的距離重新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