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與少帝并肩而立,俯瞰隊列,露出微微一笑,卻不是朝着詹信的方向。
她示意的是那位與詹信并肩而騎、一身嶄新亮甲的白袍将領——固臨。他正是少帝和太後商議後選定的此行督戰輔将。
詹信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臣攜三千龍虎軍将士,一道在此拜别陛下,拜别太後!”
“平身。”
少帝和太後的聲音從高處飄下,衆目睽睽下,他們默契地省略了“驸馬”二字。
“切記!此去務必早日平定叛軍,取賊首回京示衆!”
“臣遵旨!”
詹信重又翻身上馬,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掠過門樓上太後身後那道青色身影時微微一滞。
像是哪裡錯亂了,零碎的畫面既像是浮在眼前,又像是飛速間湧進腦中,詹信心頭猛地一顫,突兀而不受控地看到一道黑色身影。
一樣的巍峨城牆,一樣近乎睥睨的姿态,一樣修長的身形,甚至連辨不分明的情緒都如出一轍,完全一樣......
莫名熟悉的幻影與門樓上青色的身影重疊,恍惚間心頭驟現萬分不祥的預感。
詹信閉了閉眼,又睜開。
哪裡有什麼黑色身影,他啞然失笑。
太後身後分明隻一青色身影,那人被遮擋着隻露出半張清秀的面容——正是之前來軍營校場傳召他入宮的那位小太監。
那時,他根本未覺得對方眼熟...為何此刻卻......
那青衣小太監已退後半步,徹底隐去面容身影。
詹信猛然回神,将方才詭異的一切歸咎于錯覺。他不再看城牆門樓上的衆人,拉緊缰繩,雙腿夾緊馬腹,一聲令下,率領隊伍浩浩蕩蕩向城郊方向進發。
*
大軍行過城郊十裡驿亭前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和桃林,在分岔路口繼續向西前行。
林間道一派靜谧無聲,除了間或響起的幾聲鳥鳴,便隻餘大軍行進途中的馬蹄落地聲和铠甲細微清脆的摩擦碰撞聲。
就在衆人平靜無波地向前行進時,領頭的幾匹馬發出猝不及防的尖利馬嘶聲。
尾随其後的大軍紛紛執缰止馬,驟然騷亂的隊伍中一聲又一聲馬嘶此起彼伏。
樹木沙響,五百餘名青壯年男子從隐蔽多時的道旁綠蔭間蜂擁而出,少頃便整齊列隊于大軍面前。
詹信手按在刀柄上正欲開口,身側一襲白袍的固臨冷哼一聲,率先揚聲:
“前方何人!竟敢阻擋大軍行進,還不速速離去!”
列隊的領頭之人正是傅椿生,他抱拳行禮,“奉長公主之命,我率五百府兵在此等候,随行大軍北上,襄助平叛事宜!”
聞言,固臨立即扭頭看向詹信,臉上寫滿了顯而易見的不悅,“驸馬,按陛下和太後調度,此次出征的便是身後這三千龍虎軍,這些府兵——”他掃了眼面前整齊的隊列,“且不論是不是真有長公主的密令,帶上他們都是不合規矩的!”
傅椿生耳力奇佳,固臨話音剛落,他立刻自腰間掏出令牌和密令書信,雙手高舉信物示衆。
固臨眉頭緊鎖,“未得陛下和太後首肯,長公主此舉......”
詹信面無表情,截斷他的話:“固大人,聽聞您原籍巴蜀?”
固臨表情呆滞:“是,這又有何關聯?”
“聽聞,蜀地男子多懼内?”詹信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我雖非巴蜀出身,卻是一樣懼内的。”
他頓了頓:“想必您也很是清楚我的來曆,殿下跟前,我隻有聽話的份。若今日我不遂了殿下的意,一道帶上這些人,殿下她第一個就不會饒過我。”
又是一個“耙耳朵”,固臨心裡暗暗咋舌,嫌棄不已。
“可這畢竟是軍國大事,怎可兒戲!”
詹信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固大人見多識廣,當知今時今日,叛軍号稱兩萬之衆,且賊首身經百戰、老奸巨猾。殿下正是憂心這焦灼形勢,才将看家護院的府兵都一并撥了過來,給予襄助。
這于平叛大事,于我們,皆是有利無弊的好事。大人,何不順勢領了這人情?盡快平叛才是正事......”
聞言,固臨臉色變了又變,他是不大瞧得上詹信,卻也将話聽了進去。
得這五百府兵,雖聊勝于無,卻也是好事一樁......
詹信适時退遠些距離,換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罷了,大人既不同意,我這便打道回府,親自向殿下解釋一番。最壞也不過是挨頓鞭子,固大人紮營修整片刻,我很快回來。”
他說着,當下便扭轉馬頭,作勢離去。
“且慢!”
這下輪到固臨急了,想起臨行前入宮時太後的囑咐,他立刻上前攔住詹信。
若真讓驸馬回城,耽誤出征吉時事小,萬一惹怒長公主,牽絆住了驸馬北上平叛的步伐,那可就毀了太後的全盤布局!
“長公主殿下的美意,想來陛下與太後也是萬分支持的。”固臨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悻悻松口道:“帶上他們也無妨,我們還是速速啟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