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府兵并入前鋒營,大軍原地休整片刻後再度啟程。
十五日後,日夜行軍、不曾有半分懈怠的大軍,在越過三座大山,渡過兩條大河,奔走千裡之途後,終于來到叛軍屯兵駐紮的險關——黑石峽。
黑石峽地勢險峻不說,此處地界風水也有些怪異。
且不論那随處可見的黑土烏石,就連漫山遍野斜生的茂密草木都綠到發黑。再旺的豔陽天到了這裡也隻得烏雲壓頂的沉重蒼涼。
大軍在距離叛軍占據城池僅五裡之遙的烏江沿岸駐紮下來。
詹信縱馬立于此處地勢最高處,遠眺向遠處城池,高懸的旗幟下是一排逃兵頭顱,正值午間當口,叛軍人聲鼎沸,正在圍爐造飯。
詹信靜默着沉思,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固臨縱馬也上了此處據高點。
他策馬前行至詹信身側,語氣有些強硬:“我們一路上已耽擱許久,此時士氣正盛,應當即刻強攻,再不可延誤戰機!”
詹信握緊缰繩,扭轉馬首下坡,淡淡道:“沒日沒夜急行軍至此,全軍上下已經非常疲憊。且駐紮工事未竣,周圍環境一概陌生,若此時貿然強攻,隻怕會徒增傷亡。”
固臨沉了臉色,扯着馬缰又跟了上來,語氣已然不善:“驸馬莫非是懼戰?!”
詹信輕笑一聲,“大人說笑了。叛軍據險而守,糧草供應充足又人多勢衆。依托眼下形勢,強攻決無勝算。我這才提議先圍而不打,待時機成熟時伺機而動,一舉拿下。”
固臨冷笑:“離京多日,驸馬恐怕早将陛下和太後的囑咐忘了個幹淨,我便在此提醒一番,此行之關鍵便在于早日平亂的“早”字......”
詹信面色如常,揮手打斷,語氣依舊平淡卻不容反駁:“若不能得勝,再早又有何用?此事,急不得,大人還是稍安勿躁,歇一歇罷。”
“你!”固臨怒了,還待要說些旁的話激上一激,詹信已經策馬走遠。
他胸中憋悶,臉色僵硬,站在陡坡上半晌沒動身形,心中卻又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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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京,壽福宮。
太後躺在美人榻上,蹙眉讀完固臨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密信,纖指過于用力,紙緣被攥得皺起。
“好啊,這個詹信!他竟敢跟哀家玩陽奉陰違這一套!
明明出發前哀家就囑咐過他,要他早日攻城平定叛軍。他倒好,說什麼‘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固臨再三勸誡,他仍是按兵不動!像他這般拖下去,不知要拖到猴年馬月!”
殿内驟然寂靜,太後發洩怒氣般将手中密信揉作一團,扔于地上。
一旁動作輕柔為她打扇的玉樓面色無波無瀾,隻是緩緩将冰鑒滲出的涼氣送至太後面前。
太後深吸口氣,睨向打扇的玉樓,稍緩眉目,“備筆墨,替哀家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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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江沿岸,大軍駐紮營地。
詹信正站在沙盤前垂眸沉思,固臨掀簾,徑直踏入帳内。
他臉上一派趾高氣揚,說是喜形于色也不為過,揚起手中明黃卷軸,底氣十足:
“驸馬,太後懿旨在此,嚴令你三日内必須攻城,若再故意拖延、消極怠戰,即刻判你贻誤戰機之罪,斬殺陣前絕不姑息!”
此話一出,帳内氣氛瞬間緊繃。
沙盤前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有擔憂者譬如傅椿生等,也有戲谑神情的好事者暗暗勾起唇角,看詹信如何應對收場。
詹信伸手接過懿旨,展開快速掃了一眼,就随意收攏起來,放于一旁。
固臨見他連眉毛都未擡一下,面色平靜、毫無懼色,一副根本不将太後嚴令放于眼中的模樣,方才胸有成竹的氣勢登時被殺了一半。
他鼓起鼻翼深吸口氣,強撐氣場冷笑一聲:
“我奉旨督戰,幾番好言相勸,驸馬充耳不聞,這也就罷了。可現在,竟連太後的意思都全然不放在眼中!驸馬,果真是翅膀硬了......”
詹信頭也不擡:“我分明同你說過,眼下時機未到,不可強攻。你不也是充耳不聞,轉頭就搬弄是非,套得太後懿旨強壓我出兵?你全然不将三千将士性命放在眼中——”
他頓了頓,忽然擡眸,眼底鋒芒畢露:“莫非是算準了強攻必然慘敗,好讓陛下和太後治我的罪?”
“胡言亂語,一派污蔑!”
固臨臉色青白交加,重新攥緊明黃卷軸,憤然甩袖轉身往外,掀開帳簾的一瞬,他腳下一頓,咬牙狠聲道:
“好!好得很!驸馬抗旨不遵,我定再如實禀報太後!”
說完,他摔簾而去。
詹信像是根本沒聽到固臨的出言威脅一般,俯身再度專注地看向沙盤關隘。
他身後的傅椿生垂眸深思,少頃,嘴角幾不可查地揚起一彎弧度。
他想到法子治這督戰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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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内,黎元儀倚在窗邊望着庭院裡郁郁蔥蔥的園景。
昨日夜半時分開始的雨下了一宿,到現在還沒停,綿綿雨絲打在她伸出窗外的掌心,屋内一片靜谧。
雨蓮捧着新制的紫蘇梅子飲緩步走進内室,粉色的湯汁盛在白瓷盞中微微晃動,極其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