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儀揮散腦中無限遐思,上前幾步,兩人并肩前行。
“方才山長單獨與我誇了你好些話,你下回探望他時,可不要忘記謝他。”
詹信聞言怔愣一瞬,原來是為着這個,怪不得方才山長一聲不吭就先行離開,還捎帶讓殿下相送......
他心中一熱,看向黎元儀的眼中透出些躊躇的羞意。
他雖沒出聲,黎元儀卻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不是你讓人誇的...”黎元儀直直對上他的視線,“是你本來就很好。”
眼看詹信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黎元儀再憋不住笑意,當即決定立刻停止故意逗人臉紅的揶揄。
“府裡備了宴,等會我就不去了,你好好陪着軍中的弟兄們就是。”
今日起得太早,眼下忙過了冠禮這些事,黎元儀自覺腦中混沌,上下眼皮即将打架,還是早些回内室眯個囫囵覺為好。
兩人在長廊上作别,黎元儀回到内院屋内,脫了鞋便躺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連發髻都是雨蓮在她熟睡後替她松開的。
這一覺綿長,待她再睜開眼,已是酉時月中天。
黎元儀起身踩進趿履,估摸着此刻宴席應該已經散了。外間靜悄悄的,她試着喚了聲“雨蓮”卻沒有回應,索性徑直走出内室。
推開門,月華如水,院中石桌前,那支肘撐額、擡頭望月的人,不是詹信又能是誰?
應是聽見身後的動靜,他慢慢轉首望了過來,眸中還氤氲着不明的霧氣,卻在看清來者的瞬間微睜雙眼,眸光一亮。
黎元儀看得分明,那團霧氣倏然間就散去了。
“殿下來了......”
詹信說着,一邊搖搖晃晃地起身。他聲音低啞,舌根仿佛沒捋直般尾音發顫,失了平日裡的闆正,卻多了幾分難得顯露的少年意氣。
黎元儀一瞧便知,詹信是醉了。她緊了幾步上前,忙将人又按回了石凳上。
詹信重新坐好,怔愣地看了她片刻,黎元儀正有些不明所以他呆呆看着自己做甚,卻見他肩膀微聳,帶着幾分癡氣揚起嘴角,連帶着眼角眉梢也一齊彎了弧度。
黎元儀心頭一跳,詹信素來克制,這般敞開的笑她還是第一次見。
她眼眸微動,下意識便想逃開視線,緩上一緩,視線上移,卻依舊還是落在了眼前人身上。
發冠已被取下,就連束得一絲不苟的發髻也幾近松散,幾縷彎曲的發垂落在他額前,襯得此刻沐浴在月光下的詹信不僅俊美無俦,眉目間還透出一股飒爽倜傥的英氣。
這般情态,倒是教黎元儀想起當初在賞花宴上第一次見詹信時的場面。
那時,他将禁軍首領連同冰鑒一道掀翻在地,水沿着地磚上的暗紋蔓延開去,他分明是跪着的,迎着衆人居高臨下的審視,可他的背脊卻挺得那麼直那麼硬......
現在想來,就是那一刻,她望着那張同樣被松散垂落的發遮住了額角的不屈面孔,就此決定,是這個人了。她選了就選到底,不改了。
或許,她是被他身上一種莫名的生氣給感染,不願看他摧折了傲骨...她願意像他一樣挺直了背,咬緊了牙,就是不屈服。誰讓她不好過,她就掀翻一切,休想折磨她!
黎元儀回過神來,詹信還在盯着她看,她抿唇,故意闆着臉正兒八經地問:“今日生辰你可還盡興?”
詹信醉得舌頭打結,磕磕絆絆地道:“盡興...臣很是盡興。”
說完他還眨了眨眼,額發搭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陰影。
黎元儀忍不住伸手替他撥開碎發。
詹信忽然又笑起來,低頭側過去些,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的,臉頰貼上她的掌心,輕輕蹭了蹭。
他的臉頰滾燙,貼上掌心的瞬間,黎元儀忽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她輕咳一聲,想着收回手,未料掌心一動,詹信的臉頰也跟着動了。黎元儀怔愣一瞬,不信邪地又試了試,結果還是一樣......
先前半點沒覺出來,原來,詹信醉了酒後竟是個黏人的。
黎元儀往四下看去,好在現下院中隻他們倆人在,并沒有旁人瞧見這一幕。
她莫名松了口氣,眼見臉頰貼着她掌心的詹信此時已迷迷糊糊上下眼皮打起架,她忍不住笑出聲,生出了再逗一逗眼前人的心思。
“驸馬雖說已然盡興,可瞧着卻必定還有心願未了...”黎元儀故意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不如就趁現在都說了罷,還是那句話,便是驸馬說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本宮都會給摘下來......”
說到這裡,她作勢擡手向皎皎明月指去,詹信聞言努力睜開雙眼,下一瞬,卻握住了她的指尖。
“臣不要什麼星星月亮...”他将她的手拉了回來,沒有松開,而是慢慢地按在了他的心口處,“都不要......”
透過詹信胸前布料傳來的心跳震動是有力而急促的,一下又一下,震得黎元儀的掌心迅速燙了起來,甚至有了又酥又麻的錯覺。
她想抽回手,卻被詹信牢牢按在胸前。
“詹信,快松開...”黎元儀的聲音有些發顫,“你醉了......”
“臣沒醉...臣隻是還沒說完......”
詹信直直望進她眼裡,喃喃道:“臣想要的,是殿下的一顆心。”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個字幾乎化作一聲歎息,卻如驚雷般在黎元儀耳邊炸響。
她僵在原地,連呼吸也随之忘卻。掌心下的心跳卻愈發劇烈,提醒着她,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