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做了決定，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了。走之前，她将臉湊近謝元祈，悄悄用手感受了一下他的鼻息，還好還有氣息，雖然有些弱但還算平穩。

檢查完本該即刻出發，可日光透過窗戶紙照在他身上，他周身鍍着柔光，宛如下凡仙人，陸暄看得入神遲遲沒有出門。她看着光斑在他臉上遊走，先是眼睛，再到鼻子、嘴巴，最後停在他的脖頸處。

陸暄循着光斑軌迹，用食指指腹輕觸他的睫毛，順着滑過鼻尖，在将要碰到他的嘴唇時收回手，視線落在光斑最後停留之處。

指甲蓋大小的光圈正中是一顆小痣，她記得謝元祈的這顆痣，還在話本中描述任千裡相貌時特地寫了，她不知怎的心跳加速，内心狂喊“勿要觸碰”，可看着光斑要往地上去時，她着急抓住那光，垂下的衣袖輕點小痣，趴在稻草堆上的人身形一僵。

陸暄暗歎可惜，不顧謝元祈是否能聽到，她在他耳邊低聲說：“等着我，我很快就回來。”然後起身往外走，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木案移開。

陸暄走後，謝元祈睜眼瞧了瞧那張不太穩固的木案，随即又閉上眼，漸漸入夢。夢中是一處木工作坊，木匠師傅今日教的是榫卯工藝，他道要做到點與點、面與面的相互契合，木案方能嚴絲合縫，穩固平衡。新徒弟初次動手，耐心不足，沒有用砂紙細細打磨，隻用蠻力亂推，最後做出來的木案推一下便吱呀作響，桌腳也不甚穩固。

在師傅一陣劈頭蓋臉的痛罵之下，謝元祈轉醒，幹咳幾聲，盯着破廟大門，陸暄還沒回來。

*

陸暄自破廟出來，發現街上多了些官兵在巡邏，似是在找人，她轉頭避開，而後在各個巷道裡穿梭，直往蘇府方向去。

她借小攤的幌子蔽身，隔着長街看着圍在蘇府門口的官兵，面色冷峻。她客套地同小販打聽：“近日怎麼這麼不太平，街上處處有人巡邏便罷了，怎麼連這種大官門前都有人守着。”

那小販見她是個年輕漂亮姑娘，心中毫無戒備，語氣殷勤：“哎呦，姑娘，這話可不興亂講啊，你同我說說便罷了，可别讓那些官爺聽見。”

陸暄眉頭微揚，故作懵懂：“為什麼？”

正巧小販沒生意，他幹脆坐下，用手遮住嘴，低聲神秘地說：“聽說昨夜有兩個犯人逃了，你說說，牢裡那麼多人守着，他們能是飛出去的嗎？定是有人相幫啊。”說到此處，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興緻更高了：“你猜猜，那大官”，他指了指蘇府：“為何要幫那犯人。”

陸暄歎了口氣，搖頭：“不知。”她心想還是連累到蘇家了。

小販眼睛一亮：“嗐，還不是同那個犯人有親緣關系才相幫嗎？”

“哎哎哎，姑娘…”

陸暄嘴裡重複着“親緣關系”幾字，黯然起身，連那小販連連叫她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心想得另外想個法子聯系他們才行，現在蘇家與她已是一條船上的人，無論她再怎麼不想拖他們下水，現在也不得不一起謀劃要如何破局了。

穩了穩心緒，陸暄去了書局，書局大門已被封條貼上，門前也有兩個大理寺的人在把守。她本想離開，可眼風一掃，竟發現斜對面的巷角處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人目光所聚之處也是書局。

陸暄定晴一瞧，似是乞巧節那日撞到她的人，因那人的臉被貨架擋住了，陸暄看不清她的臉，可她的背影、躬身的姿态與陸暄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一瞬，她按了按太陽穴，想逼自己想起來，卻見那人轉身走了，她連忙跟上。

跟着她拐過幾個巷口，穿過幾條街，陸暄邊走邊藏，盡量讓自己的腳步放輕些，以免對方察覺。忽然那人一下子拐進了條堆滿雜物的巷子，陸暄也閃身鑽進去，可她跟到一個轉角處時，前方早沒了那人的蹤影。

陸暄懊惱之際，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中招了！看來是被發現了，她的心忽而提到嗓子眼，手攥成拳，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氣，緩緩轉身。

那人漸漸走近，模樣也越來越清晰。

當陸暄看清那張臉時，她周身血液盡褪，驚懼到忘了呼吸，心突突急跳，怎麼會是她？

那是一張死人臉，準确來說，是被世人已知的早就不存活于世的人的臉。

留意到地上她的影子，反應過來站在她面前的是個活生生的人時，陸暄愣愣地叫了聲：“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