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山中落雨,淅瀝聲中,篝火被盡數澆滅。
段争瀾在人懷裡撒嬌般磨蹭一陣,便因為先前高度緊張帶來的疲憊和現下的安定,沉沉睡去。
陳元曠依然環抱着她,将她衣角仔細攏好,帶着她縱身躍上最近的樹桠。
如果沒有火光震懾野獸,在樹上栖身會比較安全。
他撚起段争瀾的幾縷發絲,不自覺緩緩摩挲着。
“在這裡結束也可……”微不可聞的自語被雨聲壓倒,散入潮濕的空氣中。
段争瀾是被挑釁的獸吼驚醒的。
睜開雙眼,入目便是離地數米的高度,底下一隻來勢洶洶的雲豹,正後足蹬地,預備攀爬樹幹,将他們生吞活剝,用血肉打牙祭。
時近拂曉,山林中光線熹微,段争瀾又嘗試了一次努力辨認,還是維持原判。
這就是雲豹,而雲豹會上樹。
身前源源不斷的熱度傳來,是陳元曠改變了擁抱的姿勢。
她的手攀在他肩上,仿佛菟絲子纏繞着樹木,為了不掉下去,緊緊巴着不放。
越過他的肩頭,段争瀾與那兇獸面面相觑,彼此之間都有些尴尬。
段争瀾也就罷了,樹下雲豹居然通人性一般,短暫地停下了動作。
是錯覺嗎?
沒等她理出個所以然來,陳元曠先開口了。
“這裡也躲不得,我去引開它,阿瀾看準機會就跑。”
一連串連珠炮般好似排練多遍的台詞,急哄哄鑽入段争瀾的耳朵。
這下陳元曠是半點敬稱謙詞都不要了,可見此人求死意願之強烈。
“你去當誘餌?”她也顧不上自己還纏在人家身上,雙腿往樹上亂蹬,橫眉怒目道,“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決定了,我不同意!我難道護不住你了?”
小公主這一出,差點把兩人都連盤弄到地上,卻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破了獵人陷阱。
陳元曠不知為何悄悄松了一口氣,牢牢将段争瀾托着固定在懷裡。
他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那阿瀾預備如何?”
段争瀾哪裡有底?
她是跟着武師傅練過幾式,身體毫不嬌弱,那也跟徒手打虎獵豹的活計無幹啊!
段争瀾咬住兩腮肉,腦中飛速運轉。
千古難題——如何僅憑一把匕首智鬥豹子?
就在她與樹下雲豹失去目光交流的這一會兒,惡意的嘯叫重又響起。
她心頭一動,将頭從陳元曠旁邊移開。
實在受不了他貼這麼近說話,惹得一身雞皮疙瘩。
段争瀾穩定心神,勉強找到那雙泛着幽幽綠光的豹子眼。
盯住,移開,如此反複幾次。
豹子的叫聲就像被安了機關,時斷時續,全由段争瀾的眼神控制。
她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自己一和雲豹目光相接,對面就會被她吸引視線,同時動彈不得。
這異乎尋常的現象讓段争瀾看到了希望,她迅速折了一支兩指粗細的樹枝,目光直視雲豹,同時掏出匕首削尖前端。
等這簡易的木箭完成之後,她稍微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
瞄準。
段争瀾一使力,将尖頭木箭精準打在雲豹腦門。
她會運用一些簡單的巧勁,這一下準頭不錯,力道也不容小觑,在雲豹眉心及其後拖出一縷血痕。
然而它還是盯着段争瀾,仿佛不會痛一樣。
陳元曠自是目睹了這詭異的交鋒,微微眯起雙眼。
她什麼時候會馴獸了?
“你放我下去。”段争瀾推一推陳元曠的胸膛,急切不已。
陳元曠“嗯”了一聲,縱身帶她落至地面,離摩拳擦掌的野獸隻有三五步距離。
“你上去!”段争瀾本意是讓他放開自己,怎麼搞得兩個人一起下來了?
這豹子雖然看起來聽她的話,但等下要是發狂怎麼辦?陳元曠本就負傷……
誰知一向對她和顔悅色、指哪打哪的陳元曠,難得地微微沉了臉,“臣不敢。”
見鬼的“臣”又回來了,但看他神色态度,哪有一丁點為臣的自覺?
段争瀾怕雲豹突然發難,隻好暫時放下不管,回身接近猛獸,揚聲向被留在原地的人叮囑道:“那你小心點,不要過來!”
陳元曠簡直不知道當初她娘親到底給段争瀾生了幾個膽,每次都是這樣。
真到了危急關頭,撥開所有人擋在最前面的,總是她。
也難怪王都中雖然盛傳公主段争瀾命格不祥,她依然麾從三千,門下賓客如星般繁多。
畢竟天下戰亂,梧國之外還有五國,誰人不想分一杯羹?
狼子野心又如何,起碼他們跟着的主子不是慫貨。
可她年紀尚輕,行事到底太過少年意氣。
陳元曠在身後看住段争瀾背影,手覆着劍柄,随時準備上前護住她。
隻見段争瀾提着匕首繞後,那畜牲回過身來,剛一定住,陳元曠便急得沖上前去,立在她身側,劍尖直指雲豹要害。
這時,方才樹上的詭異一幕又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