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曠閉了閉眼,将需要溫水送服的藥丸生咽了下去,咳了幾聲。
“随我入宮。”
“現在?”丁鹽的眼皮跳了跳,不知該為大人終于說話高興,還是該為這不合時宜的行程而驚訝。
此時暮色四合,宮門宵禁,如何入得宮去?
丁鹽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太師腰間的令牌,陳元曠确實是可以違禁入宮的,但他向來謹小慎微,未曾做出過如此逾矩之事。
還有那令牌旁邊的紅綠配色劍穗……哦不對,是佩劍。
丁鹽強行轉移目光,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更重要的地方上。
劍履上殿,以陳元曠如今的權勢,完全可以在每日的早朝上如此,但他并沒有。
但今日是……?
“大人,您要佩劍入宮,現在?”
“你去吩咐備車。”陳元曠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我還沒傻,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
“啾啾。”棕色點麻的雀鳥落在段争瀾肩上。
“散開行動,去城東那座破廟裡彙合。”她輕輕碰了碰小麻雀的腦袋頂,如此吩咐道。
“為何?”
“它們給我報信,這地方還是不安全。”
四下喧鬧,溫卓然靠得近了些,才能聽清瀾君的話。
她們已經從被包圍的牛棚逃出,輾轉好幾家民居,躲過酒樓後廚,最終跑到鶴水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巷尾,一處擁擠的死胡同。
這裡是雜耍藝人的“班底”,也是無家可歸叫花子的栖身之地。
段争瀾一行四人,在某種程度上,也屬于“無家可歸叫花子”行列。
“可狂堰怎麼會到此處尋人?”
人多眼雜,大海撈針,成本奇高,還不一定能找到目标。
“說明他真的被《鶴川哭》逼急了呗,病急亂投醫,什麼地方都要翻一遍。”陳遷吐出還在嚼的草根,他倒是很适應這種生活狀态,沒有溫卓然的緊繃。
“走罷。”段争瀾眯起眼睛,仰面望見漫天塵沙,不是甯曲渡口那種仿佛要把萬物割裂的狂風,隻是陽光之下細微的灰塵。
然而,空氣确實加快了流動的速度。
雀鳥仿佛感應到什麼,往另一個方向驚飛離開。
“起開,你們有見到——”
陳遷懶懶地伸了個懶腰。
幾人再次踏上逃亡之路,瀾君的雀鳥不止一次地報信,讓她們先一步脫離險境。
但,長久地躲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夜夜河底添新骨,哭啊——”
臨走之前,段争瀾甚至在那群街頭藝人口中,聽到了有音調的鶴川哭。
尾音抑揚頓挫,甚是精彩。
怪不得狂堰如此抓狂。
鶴川哭都被自發譜曲改成歌謠了,傳唱度比單純的朗讀,提高了不止一個台階。
推開城東郊外破廟的廟門,衆人被穿堂而過的涼風激得一哆嗦。
深秋季節,再熬就是寒冬了,等不及……
“何人在此?”
如同空谷傳響,不止從廟内哪一個方位,傳來幽幽的問話。
“領主……”小函持續打着哆嗦,扯扯段争瀾的衣角,“這裡是不是鬧鬼啊?”
“别怕。”段争瀾壓低聲音,“你想想狂堰那種人,人比鬼可怕。”
“就算是鬼,還有我呢。”
“說得好,施主不是鶴水城本地人氏吧?”
陰影中,轉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
來人眼眶下陷,想來應當瘦骨嶙峋。
随着此人一步步走到面前,段争瀾注意到,他暴露在外的皮膚,分布着淩亂的劃痕。
方向大差不差,但深淺不一。
“你是甯曲渡口來的神女,對不對?”
“我們看到你在門口與鳥獸對話了。”
“我們”——?段争瀾悚然一驚,看似荒涼的廟内,頃刻間便同時冒出數十雙一樣的眼睛!
溫卓然抽出長劍,護在她身前。
不過段争瀾能看到,小溫将軍自己也在發抖。
“沒事。”她按住溫卓然肩頭,屏息等待着這群人真正展示全貌。
段争瀾骨血裡本能的恐懼已經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血液燃燒一般的興奮。
這些人對狂堰,有着近乎瘋狂的恨意,她能感受得到。
也許這次逃亡可以盡快結束了。
段争瀾的馴獸天賦,說起來玄乎,其實就是對這種血裡流淌着的情感,有着超乎尋常的感知速度。
鳥獸也有血肉,也有目标,也有想報複的對象。
“你們恨狂堰?”
段争瀾開門見山,不願在這常人看起來如同鬼魅顯靈的場景裡多拖延時間。
她自己倒是算了,身邊三個手下的心髒,還是要愛護一下的。
“我們是他手下苟活的采珠戶。”
這下輪到段争瀾疑惑了,“苟活”又是什麼意思?
“一戶殺一人,狂堰從幾年前起,便隻要年輕人的皮。”
“我們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