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賽虎,可以嗎?”
這是陳元曠見到段争瀾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衣裳單薄,比那日出門前清瘦許多,如今情勢倒轉,卻不見分毫怨怼之色。
段争瀾心下生疑。她其實隻撥了一千人馬,雖然陳遷是清楚太師府中布置,但這……未免也太順利了。
“把賽虎抱過來。”
段争瀾不願親自前往閣樓,這是他親口說的地點,難保又有什麼幺蛾子。
“瀾君要如何處置我?”陳元曠扯扯嘴角,慘笑一聲,“啖肉寝皮,是否恨到這種地步?”
“真能裝。”段争瀾坐得離他遠些,咬牙切齒道,“你當初看我笑話的時候,想得到自己還有今天嗎?”
陳元曠阖眼半晌,沒有還嘴的意思。
自入主梧國國政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放松。
哪怕死在這一刻也好。
她在身旁,就像孤舟有了錨點。
“你到底什麼意思?被陳遷毒啞了不成?”段争瀾不滿于此人的長久沉默,站起身,朝他走近了些。
“不是看笑話。”陳元曠像是被誰往腦子裡揍了一拳,說話回答都慢了半拍,還帶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段争瀾眼角掃到他腕上一抹紅線,悚然一驚。
那是血嗎?
她幾步上前捉住陳元曠的手腕,掰開手指一看,半片白瓷被他握在掌心,已經沁滿了血。
掌心的、腕上的,全是殷紅顔色。
哪個神智不清的,被綁住的時候手裡有銳器,不割繩子逃脫,反而劃拉自己?
“你要幹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敢說,非得在這裡自盡?”
段争瀾打賭,巫和自我了結的動作都沒他利索。
“阿瀾,你……”他眼中波光搖曳,帶了些不敢言明的期冀。
“我當然想要你去死。”段争瀾反應過來,一把甩開手中滾燙的肌膚。
“但要死得有價值,不是嗎?”
她幽幽地補充道,強行将目光從那一團糟的腕上挪開。
當然恨,怎麼會不恨。
她最看重的自尊驕傲和全盤的信任,被這人扔進涿江裡喂魚,還不止一次。
就算現在表現得可憐情深,那又如何?
段争瀾再也不是那個受了什麼委屈都要陳元曠哄着的小姑娘了。
“好。”可恨他依然如往昔,口頭應下的速度恐怕比思考的速度還快。
“阿瀾用我罷。用完再處置。”
這樣很好,陳元曠想着。
這樣他就還能心安理得地在世間繼續忍受,賴着她,哪怕隻有幾個時辰。
賽虎從閣樓上被捧了下來,陳遷将它放在房門口,它自個兒溜到了兩人腳邊。
賽虎擡起前爪,扒拉了兩下段争瀾的衣角。
“我要你仍然以梧國國師的身份,去詐降岚國。”
梧國當初分裂為梧、炎、岚三國,雖說撕破了臉皮,但傳承上還是以東南為尊,段争瀾相信岚國對炎國有唇亡齒寒之感,必然聯合梧國。
她要延續快速收複的策略,就必須從這些聯絡節點上做文章。
留他一命,是為了晠國,不是别的。
段争瀾在心中反複地對自己強調。
“若要仍是太師身份……”陳元曠接過段争瀾推來的茶水,抿了一口,唇上裂紋都潤色些許。
“瀾君難道放心讓我留在梧國?”
這樣她一走,他可以照樣行使過去的職權。
“當然不。”段争瀾瞟他一眼,“你得随我回晠國,至于梧國國内怎麼安排,自己看着辦。”
“而且,你得入宮。”段争瀾惡趣味地挑眉。
不是喜歡把她關在後院當金絲雀嗎?
即使為了利益需要聯合,她也要報當日之仇。
她作為晠君,所轄地盤、所有宮苑,可比他一介太師要多。
這麼算來,甚至還便宜了他呢。
不行,得多找幾個陸審提升後宮人口密度,免得他還能進去享福。
“……瀾君要監管我的行動嗎?”陳元曠淺淺吸了一口氣,緩聲問。
“是這個意思。”
段争瀾撫了撫賽虎的毛發。
這麼久不見,它的減肥計劃似乎一直被擱置,比之前還要實心,摸着肉感十足。
“怎麼,覺得丢臉嗎?”
段争瀾好心情地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是舒爽。
她總算知道為什麼當初看見陳元曠,自己總是一股無名火了。
因為在隕星原,段争瀾沒法把他一腳踹到溝裡去。不僅未能報那一箭之仇,還得把人家當作借糧的主子,不敢造次。
“瀾君想如何便如何,我哪裡來的臉面呢?”陳元曠垂眸,将眼中的笑意隐了去。
“你身份特殊,不能公開名字,也不能有冊封之禮,知道嗎?”段争瀾補充道。
陳元曠方才升起的笑意又歇了下去,擡眼對上她的視線。
挑釁的、快意的、鮮活的目光。
老天,為什麼一見她,就又想活下去。
——
晠國王宮,近幾日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路過的宮人們臉上都是喜氣洋洋,如今好事将近,自然是無不歡喜的。
段争瀾不想大興土木,直接将晠國王宮的新址放在了炎國舊王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