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注:時間線為四十六到四十七章之間,共感設定與原世界觀有出入,可以看作if線或者阿瀾的一場夢。】
如果疼痛有顔色,應該是黏稠的深黑,混雜一點幹涸的血液,攪合成鏽色。
段争瀾在榆下湖的迷瘴中,清晰地看到了這種顔色。
那時陳元曠躺在一片鏽色的血與霧中,哽咽着說,不要讓她知道。
段争瀾停留在原地,身前隔着慌忙上前救援的手下,試圖用霧氣掩蓋自己。她還不知道陳元曠已經看不清周遭事物。
“……傻子。”段争瀾轉過身,依他的意願,不再靠近陳元曠。
隻是後來這人半夢半醒之間,總是喚她名字,段争瀾便伏在床邊,緊緊握住他的手,連聲應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他這次的腿傷,不僅是刀槍外創,又兼之榆下湖毒氣入體,疼痛更甚百倍。
但陳元曠除了“阿瀾”,旁的一句也不會說,隻是渾身發顫,體溫忽高忽低。
段争瀾見他忍得辛苦,不由得輕聲抱怨,“上次傷都好了,還會跟我說疼。現在怎麼都不說痛?”
禦醫也隐晦暗示過,如此傷勢毒入肌理,強留隻會讓患者徒增痛苦。
“我有藥方,可以一味一味試。”段争瀾語調平靜,沒有半分動搖。
從晏弘雅那裡拿到的丹方衆多,說不定有可以适用的呢?
陳元曠做了這麼多,肯定希望醒過來讨要獎賞,這麼死了多不劃算。
“可是……”醫者面露難色。
“說。”段争瀾垂首撫了撫手腕。方才陳元曠在上面無意識攥出了痕迹,她沒來得及抽出來。
“王上給的丹方都是強效無比,隻怕以毒攻毒,這……夫郎不堪忍受。”
醫者沒有說出口的是,以目前的情況看,再加猛藥,疼痛緻死也不是不可能。
“你隻管安心配藥即可。”段争瀾揮揮手,讓禦醫退下。
回身去看陳元曠時,他蜷成一團,狠命咬在自己指尖,直到滲血。
段争瀾皺眉,心不斷地往下沉。
“來人,把他四肢綁了架起來,不能活動為止。”
“所有銳器再搜查一遍,不能出現在這間屋子裡。”
已經疼到不惜傷害自己了嗎?醫者的猶豫和勸誡在她腦中一遍遍回放着。
段争瀾最後跪倒在陵國狂氏宗族神像前時,還未反應過來自己的荒唐。
“若真有神明,不求他疼痛全消,隻求我能分擔一半。”
其實她是不信的,這種發願不過是自欺欺人。
“隻要再試一次藥……如果不行,我會放他走的。”
段争瀾喃喃。她在黑夜中摸回寝殿,耐着性子把陳元曠周身的布條解開。
夜裡她抱着人睡覺,就不用綁着了。
“唔……”段争瀾感受到雙腿劇痛,不自覺地喊出聲來,是下半夜的事。
她死死抱住陳元曠,冷汗涔涔。
段争瀾覺得自己的雙腿簡直成了肉泥。不斷地下墜,下墜,而後被大卸八塊,重重碾壓九九八十一次。
對陳元曠來說,這卻是減輕了一半的痛苦,可以勉強睜開眼,在黑暗沉浮的舟裡找到他的阿瀾。
于是兩尾擱淺的魚拼命咬住對方。
“不是說了,不要管我嗎?”
“誰想管你?順手撿回來而已,你怎麼這麼麻煩啊……”
痛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阿瀾。”陳元曠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她所說的,隻感應到她不高興,便一下一下地順着她的長發,一遍一遍地道歉。
段争瀾擡眼看他,透過朦胧的淚光,竟然覺得陳元曠臉色好了不少,還有精力同她對話。
也許真的有用?
她咬住下唇,以一種視死如歸的決心再次緊了緊擁抱,窒息的、疼痛的、帶着藥物苦味的擁抱。
“現在還疼嗎?”段争瀾強忍着龇牙咧嘴的沖動,感覺自己差點說不出話來。
“不疼。”陳元曠蹭了蹭她發頂,“阿瀾在就不疼。”
“騙子……睡吧。”
第二天上朝,段争瀾居然能直立行走到大殿。
而共感沒有解除。她畢竟沒有皮肉傷,咬咬牙挺過勁去,還是能行動的。
最近的南方小規模勢力動亂,段争瀾需要批複平定。
還有钺國,到底以何種方式制定對其戰略,都是讓她十分頭疼的問題。
例行朝會後,衆人退去,寇樂清卻走在人群最後,有些猶豫地望着段争瀾。
托王上的福,她的傷勢完全轉好後,以女子身份入朝為官,目前負責禮部輿論控制這一方面。
寇樂清停下來,是因為她發覺整個朝會過程中,段争瀾的臉色都很差,頻繁抓住膝邊衣料,偶爾下令,也像是在咬着後槽牙。
寇樂清有過徹夜因傷痛難眠的經曆,雖然段争瀾極力掩藏,她也能從細枝末節的痕迹中感受到不一樣。
瀾君很像是在忍痛。
“樂清?”段争瀾見人潮散去,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輕微地喘了一口氣。
她的後背幾乎汗濕了,等下需要沐浴更衣,再去勤政殿處理其他日常事務。
“你還有事嗎?”段争瀾強撐着問,她迫不及待想躺着了,雙腿的痛苦讓任何姿勢對她來說都是折磨。
“瀾君……是否身體不适?”寇樂清凝眉,問完又覺得不妥,“樂清沒有其他意思,我扶您回去吧。”
段争瀾默了一瞬。她狀态不對,還以為方才的掩飾已經足夠了。
但是寇樂清能看出來,就說明有些破綻,今後再拖,做多錯多。
她不想讓所有人都看出來,他們的王上在無時不刻遭受傷痛的折磨。
兩人就這麼心照不宣地并肩行至偏殿,寇樂清離開之前,仍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段争瀾擡手拍拍她的肩膀,“我無礙,别太擔心。”
“是。”寇樂清擔憂地望她一眼,沒再說什麼,行禮退下。
段争瀾目送人離開,松懈下來,隻覺身心俱疲,累得隻想馬上癱倒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