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要去見瀾君一面,便去尋了授藝的師傅,麻煩人家給公主府通傳一聲。
然後我回小家收拾衣物,打算換身衣裳去見她,表演一遭。
一推門,就看見春雨在夠櫃上的瓷碗,短短的小手在空中揮舞,沒能真正端穩。
“春雨!”我心中發緊。
“哐當”一聲,我眼中慢動作一樣,七星點燈的道具就那樣命中注定一般散落在地,四分五裂。
春雨驚得跳了起來,扭頭看到我,更是連話都不敢說。
“外面放飯,我想給姐姐盛一點……”春雨垂頭盯着鞋尖,懊惱地解釋。
我本來應該對她不那麼苛刻的,可是一股怒氣直沖天靈蓋,攔也攔不住。
碗是特制的,又練熟了手,現在再找備選,根本來不及。
我不能給瀾君表演了。除此之外,連我們兩人的生活費都不知要如何去掙。
今日以後,起碼還有十幾場演出!
“不是跟你說了,不要亂碰我的東西嗎?”我當時的表情一定非常生氣,因為春雨看起來很害怕。
“對不起姐姐……”春雨細聲細氣地道歉,一雙眼睛很快憋得紅通通。
“你出去!”我推了她一把,準備把屋裡的碎片收拾幹淨。
可春雨大約是把我的命令理解成了一拍兩散,等我再出門時,戲班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見了小姑娘的身影。
我問了很多人,從黃昏找到天黑,心裡越來越慌張。
即使是虹都,夜晚對于小孩子來說也極度危險。我在夜色中流浪過,明白黑夜帶給歹人的,隻能是助長的氣焰。
“麻煩了,你有沒有見過……”我在酒樓門口對護院再三懇求,像隻無頭蒼蠅在虹都街頭亂竄。
“那邊有小丫頭被打得快死了,你去趕趕人呐!”酒樓裡探出一顆腦袋,應當是管事在使喚那護院。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沖向鬧劇的源頭,拼了命想擠進擁堵的人群,連血液都凝固。
春雨那麼乖,她隻是想給我盛一碗粥,我不應該……
無盡的恐懼和悔意吞噬着我,将身邊圍觀者不滿的嚷嚷都隔絕。
“喂喂喂,擠什麼擠!”
我無視人們的指責,一直沖到最前面。
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傷痕累累,青紫瘢痕密布,已經昏了過去。
那不是春雨。
我不知道是應該悲哀還是應該慶幸,渾身的力氣都像被這場錯認抽走了一般,失魂落魄地回到街道上。
“籲——”有馬匹停在我面前。
我以為它要過街,站在原地呆愣地等着。
“郦歌?”
竟然是瀾君在喚我。
我看見公主利落地翻身下馬,在萬家燈火裡朝我走來,伸出手。
眼淚從幹澀的眼眶裡成串滾落,我想這大概是因為自己分不清真實虛幻了。
“别哭!”瀾君有些手足無措,解開她的披風蓋住我,“你是不是有個小妹妹走丢了?”
我大概是哭得更兇了,所以她的聲音有些猶豫。
連日來的疲憊,失去表演機會的失望,内疚懊悔和絕望……排山倒海,通通向我傾倒。
可是我眼前有一個瀾君,她好像能接住任何坍塌的東西。
“她叫春雨,對不對?”她把我牽上馬,盡力放柔語氣,“我方才在街上撿到她,把她帶到府裡了。春雨說,她郦歌姐姐會演七星點燈。”
“碗沒有了,不能演……”我哽咽着回答。
“公主府裡會有的,别急。”
瀾君朝我一笑,仍然是恣意的神色,攜我一道踏破夜風。
這一年我十六歲。
瀾君的年齡應該比我更小一些,這是過了很久,我才意識到的……她也會有需要保護、需要幫助的時候。
我和春雨在公主府住了幾天,等着演七星點燈的碗和豆子特制出來。
工序流程由我和府中匠人商讨決定,瀾君再三叮囑不許洩漏,不時會來監工。所以我想,其實那些磁石的把戲,公主想知道随時都能知道,隻是沒有點破。
瀾君光從外表上看來,并不是會如此遷就,願意一同演戲的人。
她那樣的身份那樣的氣度,難道不是想做什麼就是什麼嗎?
但事實恰恰相反,瀾君很能藏住事,隻要她認為值得。
有一回我去逮滿府亂竄的春雨,看到一叢開得極豔的山茶花。
“噓,回來!”我扯住春雨後脖頸,指指不遠處的兩人。
瀾君的聲音遠遠傳來,不甚清晰。
春雨吐吐舌頭,乖乖地縮起腦袋,表示自己不會再亂跑。
“嗯……你覺得襯我?”公主殿下捧着臉,凝望那片殷紅。
那位幕僚看着也很扭捏似的,回話的音量輕得我都聽不清。
“那我對它的紅就印象深刻。”
瀾君的聲音倒是清脆可聞,似乎是在稱贊那花的顔色。
我說句公道話,那邊春光人面交相映,似乎美人鮮妍更生三分。
瀾君喜歡紅色?
“其實沒有很習慣。”等陳元曠紅着耳尖領命離開,瀾君發現了我。
“沒有很習慣”,什麼意思?
“他覺得茶花與我相配,雖然初看有些刺目,倒也無妨,一定能記住的。”
我忽而感到一種微妙的羨慕,心想公主會把手下寵壞的,這樣不好。
但是我沒有說出口,隻是在心裡默默記下,若将來買得起好緞子,要打一身紅衣。
即使不喜歡,她也會印象深刻的。
我想,後來再見,瀾君确實多看了我幾眼。
隻是不知道陳元曠這好運氣的人,最後到底有沒有再種山茶花;瀾君忘了事,還記得不記得要遷就。
這事我是不會告訴他的,即使是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