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花兒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已近荼靡，香氣越發濃烈。

阿嬌用桂花油塗抹手掌搓熱，細細地撫過長卿的一頭秀發。

“别動。”

她用梳子細細梳開他枯結處，長卿轉過頭有些無奈，“我一個大男人不抹這些。”

對于他的抱怨阿嬌充耳不聞，此時春末夏初，昨夜下過一場大雷雨，今日氣溫驟降，反而清爽适宜。二人沐浴過後鑽進簾帳内，她令霍長卿坐于燈下，自己則盤踞他身後把玩起他的頭發。

“什麼男人女人的，都是人，都得保養。不然你若髒了醜了，我也是不喜的。”

長卿嘴上嗤笑，卻想起前些日那個被送進宮去的美貌伶人，若不是他去的及時，誰知道她會不會把他帶回家來。如是想着，他倒也沒那般抗拒了。

“人都說色衰愛弛，夫妻長久最後相看生厭，說起來我倒也沒到那般令人厭棄的年紀吧。”

“将軍自是年少，又生了一副好皮囊，不輸嬌娥，連我也心生嫉妒呢。”

她按着木梳從他頭頂緩緩梳到底，瞥見長卿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不要夫人的嫉妒，我要夫人的愛慕。”

阿嬌笑了笑，“我自然愛慕将軍。”

“真的？”

他忽然向後仰倒，枕在她膝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深深望着她，她一時有些怔愣，說不出話來。

愛慕是假的。她不愛他，甚至應該恨他，可是逐漸她恨不起來，她有些喜歡他。霍長卿畢竟不是衛家人，畢竟和他們不一樣……但她又很快清醒，他是站在衛氏一邊的，他為他的小殿下而戰，為他的姨母而戰。隻要他在一日，下一個衛青在，衛氏一門便不會衰落摧毀。

“真的。”

長卿在看着她，她沒有再猶豫的時間。得到了她的答案，長卿垂下了眼眸，嘴角勾起，“我信你，你說的話我都信。”

不知是為了說給她還是自己聽，長卿往後靠了靠，尋了個舒适的位置，一邊玩弄她垂下的衣帶。她身上的氣味總是讓他很安心，最普通的味道也覺隐隐幽香。

“說起來已經好久沒陪你出門逛過了，我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是在西域的綠洲，我好容易尋到水源正喝水，你騎着馬從我面前踩過，濺了我一身。”

程嬌笑了笑，“你肯定很生氣吧，不過你那時迷了路，我身上又帶了鞭子，一副胡女打扮，你也隻能敢怒不敢言了。”

“老實說的确很生氣，又怕你這個本地人把我丢在那裡引狼群咬我。不過在生氣之前我的第一反應是沒有反應。”

“什麼意思？”

長卿回憶起那日初見的場景，“沙漠的天很幹很熱，你的馬蹄踏過水流，濺起一串冰珠落在我臉上。還沒來得及生怒，就看見陽光透過紅色的紗衣一縷一縷一寸一寸罩在眼前，像是金色的鱗粉流淌奔湧而來。”

“接着還沒看清你的臉就是一陣馬兒嘶鳴之聲，那女子勒馬懸停，露出一張高昂的下巴和束起的烏黑頭發。”

“被我迷住了？”阿嬌笑着打趣。

若在以往長卿會嗤笑一聲或輕微地笑笑，今天他卻十分認真地眨了眨眼。

“是啊，或許那一眼就被你套牢了。”

阿嬌臉上的笑意僵了僵，肌肉有些突如其來的酸澀，舒緩了一瞬又扯了扯嘴角。

“說得這麼肉麻——”

“我看你是見色起意，見一個愛一個，男人都是這樣。”

“你見過幾個男人。”

“要審我？”她聲音清緩，長卿卻看出溫柔面孔下的微怒。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和你想象中的人不一樣。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想要攜手白頭之人，我會盡我所能給你想要的一切，絕不會傷你害你。你有任何話都可以告訴我，我都會同你一起面對。”

動聽的甜言蜜語，駭人的海誓山盟總是伴随着少男少女堅定的目光，盈亮的眼眸，挺直的身軀還有振振的手掌。她看過的傀儡戲往往還有精心設計過的柔美的燈光與刻意敲打出的電閃雷鳴，仿佛愛情天然生于危險的海面，越是波濤洶湧，越是電閃雷鳴，那份誓言中的情就越是真摯濃烈。

曾幾何時，那個還未弱冠的少年便在這樣一個雨夜偷偷溜進她的屋子，抱着她對她喋喋不休。

“阿嬌别怕，我會保護你的。”

其實那是夏天的雷暴雨，天氣悶熱，屋裡放了冰也擋不住侍女們昏睡的心。男孩雖然脫了外袍，但裡面的裙擺還是沾濕了雨水，此刻略顯粗肥的小手摟着她，讓她有些燥熱。

忍不住嫌棄地往後仰了仰，推開他的頭，“我不怕。”

她前幾天和劉徹一同聽先生講課時哭鬧，說聽到雷聲驚惶懼怕，是為了不上先生的課，侍女們無奈地将她帶離皇宮，她便帶着她們去朱雀街看了一下午的傀儡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