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在東海縣的這些日子很快就上手了鑄币事宜,其實公孫凜的銅礦早已開發,且在當地有所流通,先前說的那些隻是不夠信任她。他陪她在這裡待了幾日,發現這女人對開礦、鑄币事宜竟頗為熟稔,算起帳來也不含糊,不禁想,還以為他那位表弟有多清高,原來私下在自己的封地還不是也搞這套。
兩人已經站在一條船上,何況霍長卿此去回來就是有軍功傍身的人了,這船翻不掉。他放心地回了長安。
沒想到沒過多久,等待他的就是皇帝将他打入大牢的旨意。
“大人,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要見陛下,我冤枉啊!”
“陛下沒空見你,公孫凜,你在封地開礦私鑄銅錢,大肆斂财,是為了補上你貪污的軍饷嗎?”
“什麼軍饷,你胡說什麼?我真的不知道,我隻知道程嬌那個女人說有人追殺她,要我把她帶回東海躲一陣子。什麼開礦鑄錢,開礦是有,可那隻是為了鑄銅佛像,怎麼就變成鑄錢了?我人在長安,東海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審問官冷笑,“沒有你的準許,誰能在東海做這種事?那些下放的文書、開礦用的錢财可都是從你府中出賬,上面還有你的私印。”
公孫凜似乎有些迷茫,繼而恍然,“是她!是程嬌,她偷了我的印信,還想在東海大撈一筆!她騙我要鑄一座銅像送給皇後,其實是存了鑄錢的心思,我公孫家一向謹言慎行,她先下手拉我們上了她的賊船,等我知道時為時已晚,便隻能跟她一塊用這些□□。”
他有些激動,“就是她!你們該去抓她啊,在這裡問我有什麼用呢?”
“少廢話,你說的那位霍夫人就在你隔壁。”
天字号房中此刻傳來一聲女子的慘叫,棍棒捶打的聲音讓公孫凜的心一顫一顫。審問官的鞭子猛地落在他身前,他頓時三魂失了七魄。
“她說什麼了?”
“她說這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你挪用軍饷,開礦鑄币想堵住虧空,逼迫她偷來霍将軍的印信與你同流合污。”
“她胡說!這個賤人,明明是她跟我說陛下……”話出口他猛地止住了,不行,這話若說出口才是真的要被滅口了。“是她說她缺錢……”
“說有人追殺她,要我把她帶回東海躲一陣子。”
審問官的臉色不佳,“你先前說她說有人追殺她,你出于好心把她帶回東海。現在又說她跟你說缺錢……你到底哪句話是真!”
“告訴你,陛下都已經知道了,若老實交代還可饒你活命,若不然,可别逼我們用大刑。”
“我……”公孫凜掙紮了一會兒,不能慌,那擺明了有霍長卿的私印,她隻不過是一個外人,死了還可以再娶。他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長卿怪罪也不會要他性命。父親和母親這會兒一定已經在想辦法救他出來了,他不能先亂了手腳。
對,他得穩住。公孫凜咽了口吐沫,正色道,“就是她騙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啊啊啊啊——爹娘,救我——
牢房傳來的慘叫驚飛屋頂停息的烏鴉,甫一落下,宮牆邊搖着尾巴潛伏已久的狸花貓便伸出利爪猛地撲向了它,任由它撲騰了兩下,它銜住了鳥兒的翅膀踏着貓步悠然地往狗洞裡穿去。
她被江充一行人抓來,不知被他們喂了什麼東西,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氣,骨筋松軟,背後滲出了一層薄汗。
頭疼——
她從榻上下來,扶着想打開窗子,卻發現推不開,外面似乎将窗子封上了。
她皺了皺眉,另一邊的窗子也封了……
“想透氣嗎?園中的木槿開得正好,我陪你去走走。”
男人的聲音驟然從外間傳來,劉徹擱下筆,掀開簾幕走了進來。
阿嬌露出了厭惡的神色,扶窗而立,擡眸看他,“你給我下了藥,要怎麼走?”
他似乎毫無察覺她的嫌棄,笑意吟吟地靠近着她,“我背着你,像從前那樣。”
“從前有多前?”阿嬌冷笑,“從衛皇後入宮以前麼?”
他眼神一亮,有些激動地抱住了她,“你承認了是不是?你是阿嬌,我就知道,是你,你回來了!”
“陛下。”她猛地推開了他,“我不是她。我隻是替陳皇後覺得可笑,人都說陛下對先後深情不忘,若是深情,怎會二娶,怎會納這後宮萬千,又怎會讓先後英年早逝?人死不能複生,陛下等她葬身黃土方知深愛,不覺得可笑嗎?”
“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想殺你的意思,也從沒想過廢後。”
“陛下對我說這些沒有意義,我不想聽。”
她轉過頭去,劉徹卻從後抱住了她,雙手緊緊環扣在她腰間。似乎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他自顧自說着,“當年你與那男子同榻而眠,又對我說出那等誅心之言,我是失了理智,憤懑不過才将你關去長門宮。我隻是想讓你主動和我說句軟話,誰知你去了長門宮,賭氣閉門不出,我有意與你鬥法,也就這麼冷着不見。誰知長門失火,你竟……”
他舉起手認真道,“皇天在上,父皇與皇祖母都看着我們,我劉徹再心狠手辣也不會對自己的妻子下手!阿嬌,那把火當真不是我放的!”
她冷笑了一聲,狠狠踩了身後人一腳,趁他呼痛,掀開簾子走出了裡間。
她不信他的話,他按下了這個話題,緊跟着追了上去,見她正立于他方才坐着的幾案前,垂眸看着那圈點過的奏章。
“你引我的人去東海縣就是想告訴我公孫凜私鑄銅錢,貪墨軍饷吧?”
“你預備對他怎樣?”
“削官奪爵,杖責六十後流放充軍,讓他知曉普通軍士的不易。”
她嘲弄地笑了笑,“陛下的外甥,對自家人下此狠手,何必呢?陛下不心疼,皇後還要心疼呢。”
“當年真是我一時酒醉,後來她衛氏兄弟戰功累累,替我開疆拓土,平定匈奴之亂,便封了她皇後之位。等過些時日,我便把那位置還給你。”
她擡眸看他,“等多久?”
“等到這一仗打勝,衛青死後,便可立你為後。”
他看着衛青的身體,實在是長久不了了,他在匈奴處也算頗有有了幾分威望,若這一仗勝了,應當能保住一兩年的安定。一兩年的視角,也足夠他再找到一個新的将才。
“何必等那麼久,直接一杯毒酒殺了她,不好麼?”
她語氣溫柔,看着劉徹拉着她的手在案前坐下,她便順勢把玩起來,指尖輕輕地在他掌心打着圈,又順着掌心劃到手背。他下身有些僵硬,扯了扯腰間的衣袍擺正。
“衛青活不了多久了,最多一年。”
她忽而扔開了他的手,冷笑一聲,“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殺她。陛下既如此公正,何故獨寬我一人?開礦鑄币由我一手操辦,與公孫凜三七分成,還不叫人把我也抓去殺了才是!”
“阿嬌……”
劉徹有些無奈,“衛氏姻親牽系甚廣,公孫家、霍家、劉家、李家都互有交結,若貿然根除,一時難以找齊能為我效力之人,朝廷也無法運轉,此事需徐徐圖之。”
“我知道你恨我,恨衛氏。”他想了想,讨好道,“那就改判一百杖。一百杖下去,他和廢人也沒什麼區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