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然越跑越起勁。
惡心反胃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恐懼和絕望。
一想到聚會結束後白浔可能和白桐通電話,到那時,白桐就會知道她又輸得慘不忍睹,她就崩潰到想要大喊大叫。
夜晚寒冷的空氣穿透了薄薄的衣料,她滿頭大汗,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白桐的聲音如影随形。
葉然想,我得加快腳步,不停地跑,隻有足夠快,跑得足夠遠,才能把這些訓斥甩在身後。
鞋子不方便,她随手丢開。
該逃到哪裡,來不及想。
拐角處,一對情侶挽着手等待紅燈變色,當她看經過的時候,男生俯下身子擡起女生的下巴,他親的不是不是她的嘴巴,而是前額、臉頰、鼻尖,他在她的臉上印下一個又一個吻。男生的姿勢輕柔而親密,女生則嬌羞地靠在男生胸前,把腦袋埋進他的外套裡。
“大庭廣衆,成何體統?”
葉然酸溜溜地小聲譏諷。卻又極度渴望。
“從來沒有人這樣愛過我!”她痛苦地自問,“沒有嗎?真的沒有過嗎?”
綠燈亮起,人群開始移動,葉然頭昏腦脹地穿過巷子,七拐八拐。
一個男人堵住她的去路。
“嗨,美女!”
醉漢打了一個飽嗝,葉然聞到一股臭烘烘的酒氣。
這人壯得像一堵牆,門牙上粘着菜葉,橙黃色的嘔吐物順着襯衫衣領往下滑,他嘿嘿一笑,臉上的肥肉蕩起一層層漣漪。
“出來賣?多少錢一次?”醉漢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勢。
葉然驚出一身冷汗,調轉方向逃跑,手臂卻被一把抓住。
“你跑什麼?老子又不是不付錢。”壯漢醉眼迷離,粗暴地扯斷肩帶。
葉然揮起拳頭,但被桎梏住雙手。
胡同内狹窄又昏暗,隻聽得“砰”的一聲,是腦袋撞擊牆壁的聲音。
葉然被甩在牆邊,鮮血順着額頭滾下來,她不禁自問——“是不是得承受和她相同的傷害,才算公平?”
這個問題,這些年她無數次問過自己。三年前,在小縣城的水渠邊,她問得尤其撕心裂肺。
“打扮成這樣,”醉漢邊解褲腰帶邊吐一口痰,“真夠騷的!”
一隻肥膩的手伸了過來,葉然驚恐萬分,抓起地上的搬磚,用力砸向醉漢的人字拖。
醉漢吃痛,罵了一句“臭婊子”,揮起拳頭。
葉然手腳并用地躲開,撒腿往前。
醉漢拔腿去追,但被褪到腳踝處的褲子絆住,慢了一步。
幾分鐘後,等方可累死累活地跑到胡同口,便撞上一個衣裙淩亂、頭發散亂、妝容糟糕的“瘋子”。
看見熟人,葉然放松下來。
她雙腿打顫,癱軟地坐在地上:“好險!”
“鞋呢?”方可把外套披在葉然身上,準備打的送她回家,瞥見一輛車,抱起爛泥一樣的人,“再亂跑,腿給你打斷!”
葉然“哇喔”了一聲,酒精在胃裡作祟,眼前的人和物出現重重虛影,她用最後一絲理智說:“不回酒店。”
“由不得你。”車門打開,方可把葉然塞進後座,自己坐在她身邊,對司機說,“開一下窗戶。”
冷風吹進車裡,葉然“精神抖擻”,趴在副駕位的靠背上歪着腦袋看司機:“你長得真好看。”
司機不搭理她。她有些委屈:“我系好安全帶了,我很乖喲。”又問,“你怎麼不誇我?”
方可掏出手機錄葉然的糗樣:“你坐好,不要打擾司機師傅。”
“司機師傅真好看。”葉然一臉癡笑,對方可說,“比你好看一百倍。”
“你别這樣。聽話,坐好。”
方可說着,就見一座玉山轟然傾倒,趕緊扶住。
葉然吐了他一身。
“要不是看在咱們相交多年的份上,你現在會被丢進垃圾桶裡。”
方可耐着性子收拾殘局,半個小時後,把葉然丢進公寓。
*
淩晨一點,白浔回到房間,洗漱完,懶散地躺在沙發上。
門鈴響起。她透過貓眼看了一眼來客,打開門:“歡迎。”
“噔噔噔噔。”喬峤拉着行李箱進來,另一隻手拎着一盒炸雞,“想我了沒?有沒有想我想到夜不能寐?”
“沒有!”白浔冷臉。
喬峤撇撇嘴,環視四周:“這......你可真夠悶騷的!”
“小團子呢?”
“沒有小團子,你對我的愛就會消失嗎?”
喬峤換好拖鞋,把背包放在沙發上,從裡面掏出兩罐啤酒。
“夜宵開動!”
“真沒帶來?”白浔一臉嚴肅。
喬峤知道再玩下去沒準會被趕出門,指一指箱子:“自己去拿。”随即嘟囔,“一個小破爛,寶貝成這樣,有毛病!”
“你懂個屁!”白浔取出小團子,“這是院長留給我的紀念品,睹物思人明白嗎?”
“什麼院長?”
“孤兒院的院長。”
一對布娃娃,團團和圓圓,也叫“小團子”“小圓子”,是離開的那天,院長送給她們的禮物。
“會給你們帶來好運哦。”院長說。
這些年,白浔走到哪裡,就把小團子帶到哪裡,它連接着她的根,承載着她的出身,以及她未來的美好憧憬。
喬峤驚訝:“原來......”
她隻知道白浔沒有父親,母親在她大學期間離世了,但不知道她的身世如此坎坷。
氣氛壓抑。喬峤改換話題:“我特意點了一份加辣,快來趁熱吃。”
“我剛刷了牙。”
白浔捏一捏小團子的肚子,戒指還在。
“你換了它的眼珠子!”她說。
“這都能看出來?”喬峤解釋,“我找到它的時候眼珠子都掉了,怕你不高興,回國後特意換的。”她問,“是棋子太新了嗎?”
“沒。是針腳太細密了。”
“我請我家保姆阿姨縫的。”喬峤啃着雞腿,“恭喜升職,天亮後我們出去慶祝一波?”
“不想去。外面太吵了,我想待在房間看會兒書。”
“這可不行。我專門列了個單子,你得賣肝賣腎才能請我吃得起。”
喬峤熱鬧慣了,見不得别人死氣沉沉。從相識起,白浔就安靜得要命,靜靜讀書,靜靜打工,神情憂郁,眼神淡漠,與人交流,透着一股清冷疏離的氣息。
“她與凡塵相隔太遠了,看着好孤獨。”喬峤愛管閑事的心爆棚,決定将白浔拽入繁華人世間,于是一有空就拉着她談古論今、四處遊走,幾年下來,成效顯著。
“你不是來追星的嘛。”白浔問,“白天不跟粒粒約飯?”
“約啊。粒粒說她戒糖、戒油、戒麻辣,我們商量了半天,吃不到一塊兒,決定找個隐蔽的茶坊喝茶。”喬峤說,“做藝人真慘,肚子都吃不飽。粒粒說她吃東西要嚴卡熱量,體重稍微增加一點,就焦慮得不行。”
然後,她回到閉環:“我又不是一條魚,光喝茶怎麼能行?和粒粒分别後,你得請我大吃特吃一頓。”
同一時間。
叮咚——
方可見門外的人帽子口罩全副武裝,辨認不出是誰,不予理睬。
叮咚聲再次響起。
粒粒摘掉口罩,壓低聲音:“放我進去。”
“你們大明星出門,都鬼鬼祟祟的嗎?”粒粒換鞋時,方可調侃她。
“人紅是非多。”粒粒毫不謙虛。“攝像頭無處不在,瘋狂的粉絲也到處都是,我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又問,“葉然呢?”
“今晚公司聚會,她喝多了,睡着呢。”方可拿起外套,“人我交給你了。我先撤。有情況,随時打電話。”
粒粒是葉然監制的第一廣告的模特,當年葉然大四,粒粒初出茅廬,兩隻菜鳥經過一場合作,結下了友誼,相處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