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就這樣結束?今天?此刻?葉然遲疑了幾秒。
傳言人死前腦子裡會走馬燈,迅速回憶此生的悲喜片段,可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也許是因為至親至疏的人就在身邊吧。葉然想,現在就将所有糾葛畫上句号,倉促了些,但也不是不行。
“我準備好了。”她說着,伸出左手。
電影的最後,兩位女主角手拉手走向了終點,她們眼裡閃着淚花,但内心無比幸福。
山坡就在前方,白浔左手握緊方向盤,右手握住葉然的手,一腳将油門踩到底。
風在耳邊呼嘯,地面揚起沙塵......
*
酒吧裡,方可一身休閑裝走到聶許身邊:“她們去哪兒了?”
“不知道。”聶許遞上熱水,“我還是不敢直視你的前女友。”
“咱們的贖罪之旅,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啊!”方可笑着歎了一口氣,“你說她倆最終會怎樣收場?”
“兩敗俱傷。”聶許分外笃定,“互相傷害成那樣,傷口會愈合,但痛感不會輕易消散,再不分開,悲劇就要重演了。”
方可想起某個畫面:“我看未必。”他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兩人一樣擰巴,都是蠢蛋!和她倆做朋友,我算是倒了八輩......”又改口,“是我的榮幸!”
“把昨晚的事情說來聽聽。”
方可大吐了一頓苦水,繼而押注:“我認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賭一包辣條。”
他去包廂和喬峤打招呼,問還需要什麼。
兩個女生熱情地邀請他一起吃午飯,理由是老闆太過熱情,端上來太多菜,吃不完浪費,又不想打包。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方可落座。
話題集中在英國。
“我去那邊參加過幾次活動。”粒粒說,“可惜工作之外,留給我個人的時間不多,都來不及四處轉轉。聽說奇爾特恩街有一家咖啡店口碑特别好,但是隻許堂食,不做外賣,我一直沒有嘗一嘗,怪遺憾的。”
“你把行程安排得太滿了。”喬峤心疼偶像,“以後多一些空閑吧,也該享受一下生活。”
“不行啊。我們這個圈子更新疊代太快,半年不在熒幕上露面,觀衆就把我忘了。”
年紀漸長,臉上的膠原蛋白在迅速流失,相貌優勢越來越弱,多次嘗試轉型又不成功,粒粒有些招架不住殘酷的競争。
方可還在想咖啡店:“你說的是V?”
“對。你喝過了?”
“沒有。就差一點。”
方可的畢業旅行是和葉然一起去的,由于早早加入了M,他們大學畢業時,卡裡的積蓄已經足夠出國浪一趟。葉然挑選了目的地。
那年,V剛火起來,他們去打卡,臨到門口,方可的背包被搶了,裡面裝着護照和身份證,兩人不得不撒腿開追。
等抓到小偷,又着急趕飛機。
“最近幾年我再沒有去過倫敦,不知道店還在不在。”方可說。
“在。”喬峤笑,“相信我,味道和其他店差不多,口碑好,是因為内部裝潢新奇,适合拍照裝點朋友圈,你們懂的。”
見身旁的兩人在靜待後文,她坦白:“實不相瞞,我在V打過工,對它熟悉得不能再熟。”又補充,“前幾年親愛的白也在店裡兼職,近水樓台,我們都喝膩了。”
“過分了!”方可說。
“拉仇恨!”粒粒說。
*
親愛的白握住了宿敵的手。
上一次她們十指緊扣是什麼時候?
她儲存記憶的錄像盤迅速倒帶,畫面定格在女生宿舍樓前。
17歲生日的前一天,周四,晚自習結束,十點半。
葉然踩着地磚跳格子,寬松的校服包裹住纖瘦的身體,随着她動作的起伏,兩條馬尾辮歡快地跳躍。
“大半夜不回家,找我幹嘛?”
當年,她和葉衡冷戰,搬到了學校住,而葉然還在通勤。
“今天是咱們的生日。”葉然把手伸進單肩包,“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她們的生日,一個10月30号,一個11月1号,幼兒園時,院長把她倆視為雙生花,以10月31号來慶祝。白桐和葉衡延續了這個習慣。
和葉衡硬剛後,她覺得,她在世上最重要的人,隻剩下葉然。可她們又争執了太多次,隔閡日漸加深。
葉然磨叽了半天,沒有掏出東西來。她失落了幾秒,釋然:“心意收到了,謝謝,你趕緊回家。”
“等一下。”葉然拽住她的胳膊,“我們去那邊說。”
兩人挪到路燈找不到的角落,前方不遠處是孟子像,巨大的陰影籠罩在頭頂。
她不明就裡:“你究竟想幹嘛?要是敢在這裡揪着我背《齊桓晉文之事》,我會給你一拳,打碎牙的那種。”
“我想說,我......”葉然的臉頰紅撲撲的,耳廓也泛起紅色,“我......”
“有話快說,宿管阿姨要查寝了,我得回......”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柔弱的唇貼在了她的嘴唇上。一秒,兩秒,三秒......
葉然打開一個小盒子,裡面放着兩枚戒指,分别刻着兩人的名字,中間加了個紅色的心形圖案。
“一人一個。”
葉然把其中一枚套在她的中指上,又把另一枚套在自己手指上。
她原地發懵,任人擺布。
“從今天起,咱們就不僅僅是最好的朋友了。”葉然獨自拍闆,抓起她的手,十指緊扣,“把你花在方可他們身上的時間分我一點,好不好?我們不是說好了最愛彼此的嗎?”
你在耍什麼花招?她想問,但腦子亂作一團,最終放棄。
眼前的女孩兒雙眸如水,清澈透亮,她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眼裡含着羞怯、懇求、朦胧的柔情。她希望她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多花一點心思,讓她不要再受冷落。她的要求好低!
她迷失了,不知所措,心慌意亂,無邊的困惑在心頭盤旋,卻又生出暗喜、激動,以及難以抑制的感傷。似乎許久以來,她就在等待這一刻,等着葉然來宣示主權——“你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你這是什麼表情?”葉然霸總附身,“要是敢拒絕,我就咬死你。”龇牙咧嘴了一下,送給她一個緊實的擁抱。
這些年,她時常覺得,那晚葉然外套上淡淡的寒氣,從未從她身邊消散。
她喜極而泣:“好。”
“好什麼?”葉然松開懷抱,跳脫到下一件事,“你不會真的沒有背熟《齊桓晉文之事》吧?我開個頭,咱倆順一遍。”
如今想來,那個場景與浪漫毫不搭邊,甚至稱得上“怪異”,但當時,她思維停滞,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妙不可言。
查寝鈴打響時,她們還在文言文接龍,葉然一句,她一句,然後在宿管阿姨震耳欲聾的“熄燈”聲中告别,她三步并做兩步沖進宿舍樓,一口氣跑到六樓宿舍,趴在窗戶上目送葉然騎着自行車穿過馬路,直到她的身影被大樓阻隔。
車子沖上了山坡,不遠處便是山坳。
“怕嗎?”兩人異口同聲問。
“不怕!”又異口同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