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周日的調整,周一早上,葉然滿血複活。
她換上一件藍色冰絲襯衫,搭配一條黑色花骨朵半身裙,珍珠耳環,玫瑰金鎖骨鍊,再化一個精緻的妝。
“今天要見客戶嗎?”
粒粒知道,葉然不談合同的時候,不會認真撸妝。
昨天早上,她高燒沒退,臉腫得像個包子,正憂愁沒法出門,經紀人打來電話,原定明天參加的一場活動,主辦方出了點問題,臨時取消。休假延長,她便在葉然身邊多待兩天。剛才醒來,神清氣爽。
“不見客戶。”葉然說,“我覺得你說得對,我不能一蹶不振,我得支棱起來,把本該擁有的榮譽奪回來!”
“對,就要這樣,永不言敗!”
粒粒拉開窗簾,半開窗戶,外面陽光普照,她舒服地伸個懶腰。
對面樓的窗台上擺着一捧玫瑰,隔着二三十米,都能看到花瓣鮮豔潤澤。她微微一笑,轉身走向葉然。
兩條手臂從背後環住了自己,葉然警鈴大作:“想幹嘛?”
“你去開疆拓土,我就得獨守空房了。”粒粒哭喪着臉,“一個人待在家裡,好無聊啊。”
“我給聶老闆打個招呼,讓他來接你出去玩兒?”葉然掰開粒粒的手,和她面對面,“可以嗎?”
粒粒不語。姬裝直,心酸自知。葉然掰開她胳膊的動作,讓她委屈。
葉然摸一摸粒粒的額頭,燒已經退了。
“三個選擇。一,找聶許,你想兜風或者展開其他遊戲,就跟他商量。二,待在房間聽音樂看電視。三,冒一點險,全副武裝去逛街。”
她知道粒粒受不了安靜,提的建議盡量符合她的興趣。
粒粒考慮了一下:“還是找聶老闆吧。”
她已經從葉然和方可的口中拼湊出了三角戀故事的主要脈絡,還差一位主角,吃瓜就要吃到一口不剩。
“聶老闆有空嗎?”粒粒問。
“必然有空。”葉然不乏羨慕地說,“人家資産雄厚,上班隻是打發時間,哪像我,還得勤懇搬磚。”
“晚上不要加班。”粒粒說,“我玩一圈就回來,咱們吃家常菜。”
葉然做飯如打仗,廚房裡常用的工具是一隻燒水壺。粒粒的手藝堪稱一絕,要不是昨天她生着病,葉然就申請一份雞蛋羹了,再加一盤糖醋排骨,一份西湖牛肉羹......
“看來,我今晚有口福了。”葉然笑得格外燦爛,“辛苦你啦。”
“不辛苦。”粒粒戲瘾上來了,端的一派賢良淑德,“服侍将軍,妾身榮幸之至!将軍此去攻城,切勿挂懷家室。刀劍無眼,萬望小心。”
粒粒情真意切,葉然有些失神。粒粒趁機送上擁抱:“去吧,我等你回來。”
涼風撲面,葉然清醒:“以後誰再抹黑你演技不好,我就開十個小号怼死他!”
她走出小區,步伐越來越輕快。
耳機裡歌聲悠揚:“即使在始終無人注目的暗夜中,你可曾動情地燃燒,像那顆不肯安歇的靈魂一樣,為了答謝這一段短暫的歲月......”
驕傲不屈的戰士重新踏上了征途,心中充滿對世俗歲月和滾滾紅塵的眷戀。葉然莫名地興奮,一鼓作氣沖進工作室,又抱上文件夾,走進會議室。
相隔一周,晨會便大不相同。
三個月前,創意總監意外身亡,宋焘拍闆,創意部的會議由葉然組織。新官已然确定,她理當讓位。
葉然和另外三位副總監坐成一排,等了三分鐘,九點整,白浔才姗姗來遲。
今天,白浔穿了一套黑色西服,身上僅有的首飾是一塊卡地亞手表。
她坐在總監位上,身體筆直且端莊,手肘支在桌面,兩手交叉,指尖觸到下巴,靜靜聽下屬做彙報。
葉然瞥到那修長的十指,指尖泛着微微的光,仿佛散發着勾魂攝魄的力量,她渾身酥麻,似乎有根無形的手指正在她肩膀畫着一個又一個圈。
該死!葉然在心裡怒斥自己,再不集中精神,就一頭撞死!
“葉然,該你了。”白浔提醒。
會議一如往常,反思上周的問題,安排本周的工作。她升職後,暫時沒有招到替補,之前帶領的團隊還得由她繼續帶,意味着工作量翻倍。
自讨苦吃!這是白浔對近況的總結。
葉然沒有什麼可反思的,N放棄她,她自認倒黴。三天後就是五一假期,她隻簡單梳理了這三天的内容。
“停一下!”白浔說,“你手頭的項目太多了,分三個出來,給其他三個組去接洽。”
你特麼有病!葉然少有地想飙髒話。公報私仇,也不是這麼個報法。她本以為白浔放言要給她穿小鞋,隻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她來真的。
比氣憤更多的是寒心。白浔明明知道她對工作有多殚精竭慮,還公然搞這波操作,無異于在她心口插刀。
葉然看向身旁,三位副總監像嗷嗷待哺的豬仔一樣,眼神中透出渴望和激動的光。
經驗告訴她,在職場上混,不能輕易得罪同事。白總監話已出口,她如果拒絕,令上司難堪是小事,讓平級的同事失望,就不好收場了。
“算你狠!”葉然心裡的怪獸咬牙切齒。
她微笑着看向白浔:“好。您覺得,分哪三個出來比較合适?”
白浔像點菜一般,很快就點出了三個客戶,全程公事公辦的語氣,面對葉然時,臉上沒有一絲挖苦或得意的神色,當然也不像熟識。
另外三人欣然接受。
晨會結束後,三人離場,葉然拽住白浔的衣袖:“我有話說!”
“今晚吧。白天我太忙了。”白浔問,“晚上我們約飯?”
“不必!”葉然憤然離去。
她回到工作室,告訴團隊成員:“白總監人美心善,給咱們卸掉了一些任務,大家可以緩口氣了......”
等她簡明扼要地講完,有人沉默,有人皺眉,有人喜笑顔開。
“都去工作吧。”打發走其他成員,葉然冷聲,“向榆,你留下!”
向榆愣住。葉然極少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和她講過話。連名帶姓,足見有多生氣。
“怎麼了?”
向榆以為,葉然是在氣她上周五慫恿她打扮得光彩奪目,卻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對于這件事,她挺難過的。但問題的症結在宋焘,她為葉然感到可惜,卻不認為幫她挑衣服、弄頭發有錯。
葉然深呼吸一口氣,才緩緩開口:“小魚,那三個案子,咱們辛苦跟進了半個多月,被人家一句話就撥走,你怎麼笑得出來?”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向榆不以為然,“然姐,咱倆不同,你有提成,而我隻是個拿固定薪資的牛馬,活少錢沒少,不值得高興嗎?”
“這......”葉然被向榆的坦誠逗樂了,“說得也是。”
向榆笑笑,要回工位,又頓住。
“我老早就想問你,拼成這樣,除了多勞多得,還圖什麼?”她提前打預防針,“别再糊弄我努力奮鬥是為了不落後于别人了,除非你告訴我那個别人是誰。”
“白總監!”葉然直言,“我們從小争到大,她總是赢。上周我又敗給她了。”
“啊?”向榆敏銳地感覺到,那段往事一定相當精彩,“多唠唠。”
然而她的上司根本不允許她帶薪八卦。
“唠個頭,忙你的去!”
公司頁面上,白浔的簡介已經去掉了“副”字。葉然想,白總監此刻應該在拍攝現場,不知道這支廣告的成品怎麼樣。
攝影棚裡,滿目翠綠。燈光、攝影、道具、模特全都就位。
白浔的策劃簡約時尚。
唇膏部分多用特效,要做出聚沙成塔的效果。
悠揚的鋼琴曲響起,如絲的彩霧凝聚成一支紅芯,絲霧缥缈旋繞,随着鏡頭的移動,環在模特身上。
這時,樂聲歡快跳躍,原本身穿白衣、站在遍布白色的樣闆房裡的女孩兒一臉驚喜,她周圍的事物發生變化,四五秒内,桌椅沙發全都染上鮮亮的顔色。
女孩兒搖身一變,一改先前的單調平常,變得魅惑十足。她抿一抿嘴唇,輕輕一啵,無數唇印飄向觀衆。
最後由性感低沉的女聲念出廣告詞:XX,炫彩每一天。
在最初的設計裡,模特要體型、樣貌、年齡各異的三位,分别代表18到35歲不同的狀态。考慮到特效太貴,模特一多,N的預算不夠用,才削減成目前的版本。
預演那天,宋焘說,畫面稍帶挑逗意味,要是讓他太太看到他因為唇印飛向自己而虎軀一抖,少不了挨一頓雞毛撣子,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拍了三條,白浔都不滿意。
模特的表演不到位,驚喜、嬌媚、性感都差點意思。和沐浴乳廣告一樣,她覺得不夠完美。
“休息10分鐘再拍。”
白浔去衛生間洗臉。
從一開始,她就清楚問題所在。
做策劃時,沒有既定模特,她的構思都是以葉然為藍本的,而現在,鏡頭裡的面孔無法超越她的預期,演技也沒有成熟到讓人忽視這份缺憾。
*
LED屏幕裡,兩個女孩兒舞姿優雅,粒粒豔羨不已。
“滿臉都是膠原蛋白。”
“這都能看出來?”聶許透過車窗仔細看了看,不敢苟同。
“這支廣告拍得真好。”粒粒說,“這兩個女孩兒要是以此為契機步入娛樂圈,應該會大放異彩。”
每次看到和自己撞型、比自己年輕、且極具發展潛力的同行,她就不由得焦慮。花期已過,轉型又不成功,往後的路,隻會越來越難走。
之前問葉然有沒有想過遠離大都市,是因為她有這個打算。有,但不強烈。她暫時還無法舍棄衆星捧月般的光環。
如果葉然願意,我就陪她一起。粒粒想,我距離田園牧歌式的生活,隻差葉然的推波助瀾。
街上人來人往,噴泉灑出冰涼的水珠,流浪歌手正彈着吉他唱一首老掉牙的情歌。繁華淹沒了人群,許多感情下落不明,徒勞無功。
“葉然中學時期是個怎樣的人?”粒粒問聶許,“學神,鄰家乖乖女,還有呢?”
乖乖女?聶許遲疑了片刻,又覺倒也沒有錯。除了少數幾次發瘋,其他時候,學神都文靜沉默,俨然一尊腦門上刻着“凡人滾開”的石雕。
“我跟她交情不深。”聶許自嘲,“她是天之驕子,我是地痞流氓,我老遠看見她,就得識趣地閃開,不然會被她的神之蔑視吓到......”
他想說“陽痿”,場合不對,換成“腿軟”。
“怎麼會?”粒粒難以置信,“葉然是個随和溫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