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趙欣怡發揮得越來越好,甚至有種入戲的癡醉,将膽怯敏感的角色破繭成蝶的過程演繹得酣暢淋漓。
感染力強勁,鼓動了其他演員鬥戲的勝負心。他們仨分明各有獨角戲,卻仿佛在不同時空共同前行,相互成就。
剛排練完兩遍,小型聚光燈下額角的汗滲出,激動興奮的餘韻仍在,趙欣怡手指顫抖,小小地舒了口氣。
随即想起什麼,她擰起眉躊躇半晌,不大好意思地問姜滿:“……我好像越演越放松,沒有一開始那種緊張和害怕了。怎麼辦,會不會不适合角色了,表演痕迹太重?”
“不會的。你手裡有兩份審核通過、同樣精彩的劇本,所以最終選擇呈現什麼樣的角色由你個人來決定。”姜滿沖她調皮一笑,四兩撥千斤般輕松化解問題,“而且,作為創作者,也會期待舞台上出現一些意料之外脫離掌控的驚喜嘛!”
忙碌的三天時間匆匆而過,校園開放日前夜,姜滿感到迷茫。
該如何形容這樣的心情?
她是第一次負責舞台劇。第一次,短短三個字,背後卻是提心吊膽的心路曆程。在開啟新旅程之前,她總會提前預估挫折和失敗,降低期待,暗自洩氣,即使大多事情往往并不如設想那般困難。
短短幾天,緊張擔憂興奮煩躁急切的情緒輪番蹦哒。一名創作者,一天内,會無數次經曆“啧啧啧我可真是個想法獨到文筆斐然的天才”及“嗚嗚嗚怎麼寫都寫不好我就是垃圾廢物呆瓜”極與極的天堂地獄來回遊。
姜滿煩躁地抓了兩下頭發,桌面上的手機振動起來,是時渝的電話,與此同時他在對面打開了窗戶。
回來的路上,她刻意不談及舞台劇相關,恐怕是種逃避心理,還可能帶點兒莫名其妙的面子工程。
直到接通電話前,她還在逃避。清澈松懶的嗓音順着電流傳來的那刻,略微僵硬的肩頸卻無意識放松了下來。
“不用開窗,天冷。”他說。
時渝的唇型很完美,不用過多動作,姜滿就能從輕微幅度中讀懂他的情緒。此刻,他的眼神如籠罩了層銀色月光般溫柔,晶瑩潤澤的唇瓣看起來像軟乎乎的果凍,觸感很好。
大概是果凍效應,他的語氣也輕軟:“怕不怕?”
姜滿知道他在問什麼。她下意識想逞強回一句“怎麼可能”,可今夜的月色實在很美,隻比時渝稍遜一籌。在絕色面前,誰都甘願放任坦蕩。
她最後的倔強是沉默,潛台詞便是不否認。
時渝的眼睛很明亮,注視着她的時候,清澈的瞳孔裡仿佛隻倒映她一個人的身影。
沒有等到姜滿的回答,他直言:“我怕。怕評審是群沒審美的笨蛋,不懂欣賞你的作品。怕演員發揮失常,浪費了你塑造的角色。怕你懷疑自己否定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出色。”
我和你一起害怕,會不會好受一點?
南城沒有夜生活,四周靜谧,聽筒裡的聲音低柔而富有磁性,徐徐清風和呼吸聲一并吹來,緊貼手機的耳廓熱得發麻。
“我看過你寫的劇本,聽了三遍,今晚還會再聽一遍。客觀評價,無論内容台詞立意,還是舞台設計和創新程度都值得滿分。确切來說,這樣的劇本放在校園舞台上太可惜,理應有更大的舞台和更多的觀衆欣賞。”
擔心他不習慣睡不好,這些天睡前故事照常,時渝不想她太累,沒有讓她講新故事,隻反反複複念劇本。
明明籌備舞台劇才過了三天,姜滿卻覺得好久沒有這麼仔細看過他了,不然怎麼會現在才發現他眼下烏青神色疲倦?
“你會拿下第一。但更重要的是,你享受其中。”
其實他笑起來特别乖,唇角會難得揚起兩個小括号,褪去嬰兒肥的兩頰略微擠出點肉來,與平常氣質全然不同,連隐秘的小虎牙都會探出腦袋,可愛十足又洋溢着少年感,像個香甜的流心叉燒包。
他們總是容易互相感染。姜滿不由地跟着他傻樂,心跳有點快,胸腔裡的暖流升騰至大腦炸出火花,天空飄來八個紅色大字“毋庸置疑,天下第一”閃亮登場,就在她眼前嚣張地晃來晃去呢。
姜滿知道自己别扭,害怕别人期待,又讨厭别人不期待。言語蒼白無力,行動徒增壓力,可是時渝天賦異禀,足夠真誠,又太過溫柔,将所有煩惱融化成一杯甜度正好的熱可可,緩緩流淌進肺腑。
“小魚的聲音真好聽。後悔了,應該讓你念旁白的。”
感謝的話說了許久,再多就顯得太過客套。
時渝撇撇嘴,嗔怪的小眼神飄來,似乎在埋怨她當初拒絕他申請入組的請求,不過他在她面前總是沒脾氣的,哼哼唧唧地咕哝:“現在也來得及。”
姜滿搖頭:“還是得多給别人點機會嘛。”
兩人沒閑聊多久,姜滿還得加點加班。屏幕效果遲遲未定,嘗試做的幾版都有些粗制濫造,直接放棄未免不甘心,隻能在最後的時間裡再努力掙紮。
挂電話前,時渝卻表現得心虛反常,支支吾吾的,語言組織系統都開始紊亂,戰戰兢兢憋出一句:“……小滿,你可以不要對我生氣嗎?”
姜滿小時候脾氣不算溫和,碰上麻煩事要冒火,心氣不順時還喜歡遷怒,她也不說話就愛搞無視冷戰那套。時小渝被她吓哭過好幾回,次次追在屁股後面抽噎抹淚沒錯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