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姜滿更生氣,不敢多說話,忍着哭腔來回幾句“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我會改正”“對不起,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颠三倒四地懇求,連落淚都安安靜靜,豆大的淚珠蓄滿眼眶,一顆接一顆悄然砸在瀝青路面。
等她想明白了氣消回頭,時小渝早成了頭頂烏雲眼淚洗面的落水小貓。一見她看過來,大氣都不敢喘,隻會紅着眼死死咬緊下唇,不聽話的淚水卻争先往外跑。
任誰都受不住這種梨花帶雨的凄美哭法,他那會兒瘦不經風,姜滿被弄得一點脾氣沒有,怕他哭脫水,晚上再做噩夢,連忙生疏地安慰哄人,哪想他哭得更厲害,聲嘶力竭地直到昏睡過去。
時至今日,姜滿怎麼也想不出他能做什麼讓自己生氣的事情,還是說給他留下的童年陰影太深?
所以她好脾氣地回複:“不生氣,你說吧。”
時渝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眼睛,如同緊張的小機器人背誦說明書:“全息投影設備,清晰度卓越,具有高度交互性,可以使影像直接懸浮在設備外的三維空間,也就是說,不管演員還是觀衆從任何角度肉眼觀察,所見都是立體的三維效果。”
“第一幕混沌開場,貼滿标簽的鏡面空間四周,地面伸出無數雙扭曲的手,恣肆蔓延成為困住演員的枷鎖。第二幕的轉場引入可互動的書法字體,洋洋灑灑的紙張幻化成飛舞的蝴蝶。第三幕星河流淌,最後落幕,美好的祝願如同煙花盛放。”
基本是一字不落的複述。
劇本被當作睡前故事,每念一遍,姜滿就在腦海裡暢遊一次。筆下的人物,創造的故事,究竟能以怎樣的方式呈現?時間緊迫,課業繁重,能力有限,盡善盡美沒有可能,她隻過過嘴瘾,每晚睡前和時渝聊聊不切實際的奇幻設計。
心跳又開始加速,她好像猜到了時渝接下來要說什麼。
時渝垂着腦袋偷瞄她:“對不起啊小滿,我好笨學得太慢,今天剛完成,隻能明早彩排的時候試試。可能遠遠達不到你的預期,委屈你了,以後我會努力做得更好。”
姜滿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問:“你……我們學校哪來的全息投影?”
一中作風勤儉,生怕别人看不出經費緊張似的摳摳搜搜,教學樓裡的投影屏幕要麼灰蒙蒙,要麼散發七彩光芒。姜滿雖然不了解這種高級設備,但跟“立體”兩字挨邊的就沒有便宜的道理。
整個腦袋都快埋進桌肚裡了,淡粉的嘴唇一張一合磕磕巴巴,時渝兩手交叉擺放在桌面,手指頭捏來捏去緩解緊張:“我、我置換的……我,我問過學校負責人了,可以用……”
“用什麼置換的?”
“……貨币。”
好家夥,你直接說花錢買的不就行了。
“多少錢?”
“……30?也可能是300?”
姜滿冷笑:“說謊的小孩會……”
“我說我說!我聽話!”還沒等她威脅,時渝蹭地直起身子,慌忙報了個極其準确又異常恐怖的數字。
有那麼一瞬間,姜滿差點繃不住表情想要開口質問他是不是瘋了?花三萬塊買這東西不能吃不能喝,隻為給沒有知名度沒有獎金的校園舞台劇錦上添花?
時渝出身的确是高門少爺,不過自七歲開始和母親單獨生活,父親再不見蹤影。這些年林清歡生意越做越大,多數時間在外打拼,唯獨金錢方面對他管教嚴格,按照普通高中生的生活費來計算。
雖然他一直有競賽獎金,偶爾搗鼓些兼職,但一下子花掉巨額,姜滿肉疼得要命,怕他接下來連飯都吃不上。
而且,而且根據她的描述學習軟件制作素材,又花了多少時間精力呢?
時渝沒錯也認錯的毛病改不了,眼睛不适地眨了兩下,真心話一股腦地往外倒:“你不要生氣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我認真考慮過實用性,也知道沒有它,你的舞台一樣耀眼,但我還是不想讓你留有任何遺憾。無法實現的我會盡力為止,能夠做到的,無論如何都想圓滿。”
“我沒有生氣,你也沒有錯。”姜滿注視着他問,“你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嗎?”
她不問還好,一問時渝就覺得眼睛更酸了,委委屈屈地如實交代。
通常,睡前故事通話時間結束,他們就關燈各自會見周公。給自己加了額外任務的時渝隻好窩進被子,在黑暗中敲敲打打鍵盤,首次體驗了把背着家長偷玩手機的做賊心虛感。
姜滿真誠發問:“所以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樓下客廳或者換個房間?關了燈看電腦很傷眼睛。”
如果不在正對窗戶的房間裡,姜滿再敏銳都不可能發現他沒睡,這樣保險又方便。
“不行。”時渝态度堅決,垂眸嘟囔:“……不喜歡待在别的地方。”
那樣就,看不見你了。
“這樣啊。”姜滿沒有繼續問,隻是彎了眉眼說:“辛苦你啦小魚,今晚安心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