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待,就是六年。
期間靠着村中的好心人照拂,以及縣令曹家關照,丁翠薇才能帶着丁叔在此處紮根立足。正是桃李年華的年紀,她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素衣木钗也難掩仙姿月貌,常招些居心叵測之人惦記,不過以往盡數讓曹安擋下了,可現下她與曹家翻了臉,今後隻怕免不了麻煩。
桃源村離鎮上有段距離,要走上小半時辰,丁翠薇偶爾能搭上同鄉的便車,可今天運氣不好,隻能靠雙腿走着去。正是春季農忙時,農戶們都在田中下種犁地,脊背落下又複起,操勞不休。
等趕到藥鋪時,已是申初時分。
蘇大夫外出看診去了,隻蘇大娘在埋頭撥算盤看帳,見她的瞬間,将嘴一撇。
“欠債的伥鬼又來了。”
丁翠薇遭了嘲諷也不生氣,反而堆出張笑臉,将滿背簍的的藥材捧上去,“大娘菩薩一般的人,再寬限我一陣,至多半月,不,至多七日,我必能将帳還上。”
她這番說辭,蘇大娘聽過不止一次,耳朵都要起繭了,原想再譏諷幾句,可眼見筐中有顆個頭不小的人參,面色稍霁,到底給她倒了杯玉米須茶,恨鐵不成鋼似得歎了口氣。
“那曹安想納你為妾時,你很該一口應下。他是縣令之子,又在鄉試上得中解元,此次入京參考必能得中,打眼瞧着就是飛黃騰達的好前程,入他後宅莫非還屈就了你不成,若你當初點了頭,便不必再吃這些苦,欠我的帳也能還上,現下還有反悔的餘地,不如……”
丁翠薇隻自顧将那顆山參遞上前去,笑着打斷了她的話語,“這顆參根壯須長,我懸空在崖邊挖了許久,才完好無損鑿出來哩,大娘行行好,可否給我多抵扣些銀錢?”
蘇大娘可眼見她不接話茬,氣得擡起指尖搓她腦門,“我還能害你不成?論起來你也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身側還有個瘋子做拖累,曹安便是你此生最好的前程,莫非你還能碰上比他更好的男人?”
“就算碰上了,還能指望他娶你做正妻?”
丁翠薇遭了奚落,笑容依舊不減分毫,隻将話頭往藥草上引,蘇大娘自覺無趣,便也不說了,隻将藥材錢核算清楚,敲打了番還款時間,在她離開時,往背簍裡塞了兩個冷面餅。
想到家中一堆瑣事,丁翠薇踏出藥鋪的腳步有些沉重。
丁叔的藥不能停,鋤具壞了需得換,棉被也已朽得漏白,更别提現還新撿了個病秧子……這樁樁件件,哪都需要銀錢,而她現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丁翠薇折身去了趟靈水巷。
之前在此處漿洗做工時,還有筆三十文的銀錢尚未結清,正好今日讨要回來,解燃眉之急。
隻是萬萬沒想到,現下才過了區區半旬,當時用工的老妪竟就不認帳了,口口聲聲說沒有這回事,還抄起掃帚要攆人。
丁翠薇并非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她氣得瞪圓了眼,将背簍往地上一摔,掄起袖子,就與那老妪吵嚷起來,“打量無人為我出頭,所以就敢如此欺我?那你便是踢到了鐵闆!這三十文你若敢不給,我現下便告到縣衙去,屆時不僅讓你翻了數倍還,還必得讓衙役狠狠打你頓闆子,你若不信,大可試試!”
那老妪确是看她沒有依靠,所以才想将此事糊弄過去,可眼見她如此潑辣烈性,且聯想起她與那縣令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又有些投鼠忌器,隻得一拍腦門,佯裝才想起來,連連讪笑着解釋。
“薇娘莫怪,原是老身年齡大了記性不好,或是記岔了,原也不是什麼大事,薇娘快莫叫嚷,我現在就進屋拿銀錢去,你在此處稍等等……”
這三十文錢确是要回來了,可丁翠薇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
先前因着不願嫁給曹安做妾,本就讓曹家人對她生出許多不快,原是不好再有任何幹系,可到了這種時候,卻也隻能扯着曹家的虎皮做大旗。
區區三十文,經不得使。
丁翠薇還未将它捂熱,就将它換成了幹農活必備的新鋤具,甚至沒餘錢再給于叔換套新棉被……操勞了大半天,才踩着太陽最後一絲餘晖回了家。
腳下的千層底布鞋經不起折騰,後跟處崩開了個豁口,丁翠薇正對着暖黃的燭光穿針,想要将其縫合。
其實那處已修修補補了許多次,實在沒有太多落針餘地。
正在她聚精會神穿針拈線之際……由床榻的方向,傳來低沉磁性,卻虛弱無比的男聲。
“……是姑娘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