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姑娘救了我?”
他終于醒了。
蘇大夫之前交代過,如若十日内他能轉醒,便可安然無恙,如若不然,便可立即準備後事。
往後此人應是無礙,那當務之急,便是讓他認清她這張救命恩人的臉。丁翠薇反應過來,将手中的針線活撂至一旁,立即提了煤油燈上前,言語中頗有幾分自證的意味。
“若非我将你救回來,隻怕你早就死透了。”
“你是不知,光是将你從河邊拖到此處,就費了我許多功夫,肩上勒痕現下都未消,而後又是包紮傷口,又是采草熬藥,還添進去了不少銀錢……實在是費力費心費錢,才将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所以,你今後必會報答我的吧?”
她的目的如此明确,隻差将“圖報”兩個字刻在腦門上。
由重傷中将将轉醒的男人,未曾想睜眼的瞬間,就會面對如此局面。暖黃的燈光下,他英俊且蒼白的臉上,閃過幾絲猝不及防,可短暫怔愣後,他垂下狹長的眼眸,低聲回應道,“自然。”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
得了這句準話,丁翠薇懸着的心這才徹底放下。
施恩圖報,确非君子所為。可她自問做不了義薄雲天,俠氣蓋世的君子,隻想做個保全自身,互不相欠的尋常人。
隻要此人能重重酬謝這救命之恩,那就算他覺得自己淺薄勢利,丁翠薇也無甚所謂。
左右他人跑不了,所以丁翠薇倒也不着急細問酬金。
現下緊要的,是将這燙手山芋,快快甩手丢脫出去。
“不知郎君哪裡人士,家住何方?掐指算算,郎君已落難七日有餘,家中親眷必然憂心挂念,不妨給個可以通信的地址,我好知會一聲郎君境況,也好讓他們安心,派人接你回家團聚。”
這話明面上确是在為他着想,可男人卻聽出了此中意欲攆人的意味,不由微眯了眯眼。
平心而論,此女姿色格外出衆,對比起以往見過的那些的歌姬舞妓,也絲毫不遑多讓,方才靜坐在暖黃的燭光下縫補,有種家常溫馨之感,讓人看了莫名覺得心中熨帖。
可就這寥寥幾句間,便知此女心思并不十分純淨。
施恩圖報在先,急于同他撇清幹系在後,打眼瞧着就是個趨炎附勢,無利不起早的市斤婦人……倒是可惜了這副好皮相。
偏他此次遇襲來得蹊跷,現下動動指尖都艱難無比,隻能暫且蟄伏在此處,待将傷養好,再緩緩以圖将來。
可以倚靠的,竟唯有此女了。
“娘子想得很是周全,可我父母雙亡,在這世上已無親無故,此次乃不慎遭生意場上的對家暗害,在痊愈之前,萬不敢傳信回去暴露行蹤。這段時日,還需勞煩娘子費心照料,娘子放心,我并非那等忘恩負義之輩,家中也有些财資,今後定會重金酬謝娘子大恩。”
男人還虛弱着,斷斷續續才說完其中内情,丁翠薇到底是個女子,又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倒也生出了幾分恻隐之心,可眼見這燙手山芋還得再揣上一陣,面上閃過絲失望,輕歎了聲,“那便也隻能如此了。”
而後又扯出個笑臉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郎君放心,我必助你早日痊愈。”
想到二人還需得再相處一陣,她不由問道,“不知郎君如何稱呼?”
“我姓俞,單名澤。”
她将這名字在心中默記一遍,而後介紹自己,“我叫做丁翠薇,你随街坊鄰裡喚我聲薇娘即可。”
“這個薇字,倒有幾分雅趣。”
俞澤不由輕道了聲,“百啭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丁翠薇聽不懂這詩中惜春的意味,聞言隻垂下晶亮的眸子,渾不在意笑着擺擺手。
“我這窮苦命格,可配不上薔薇那等金貴之花。我的這個薇,生長于淤泥塵灰中,鄉裡田間生長得遍地都是,是貧苦人可用以充饑的薇藿。”
她不僅名字沒有什麼講究,就連住的這間院落也格外簡陋。
攏共隻有兩間屋子。東南方向的房間,除了丁叔住在裡頭,還堆放了些務工農具。她将俞澤撿回來後,就将他安置在次卧塌上,自己則另撿了幾塊長木闆,架在兩條寬椅上,在旁搭了個簡易床架湊合安歇。
中間也就隔了條狹長縫隙,二人算得上同床而眠,若被人瞧見宣揚出去,她再無名聲可言。
丁翠薇疲累了一天,與俞澤簡短說了幾句後,眼見他情況尚好,便自顧燒熱水,在隔壁的木棚中沐浴,房中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暖黃的燭火随風輕晃,個玲珑有緻的身形,隐隐綽綽投在窗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