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響,丁翠薇沾着水霧氣回來,裡頭穿着中衣,套了件夾了薄棉的襖子,緊緊裹在身上,顯得身形格外凹凸有緻。
她個待嫁女子,原不該在個陌生男子面前這般姿态,可或是在他昏迷期間如此慣了,現下倒也不覺得有什麼難為情。
且此人重傷在身,幾乎動彈不得,更沒有氣力為非作歹。
察覺到男人并未刻意窺探,而是将頭偏至一旁回避,她又覺心安不少,将燈吹熄,沾上枕頭的瞬間,疲倦襲來,幾乎是立即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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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翠薇是個手腳麻利的勤快人,從來都是雞鳴時起,洗漱後照例将院落灑掃了番。
因于叔犯病時會偶有吵嚷,她擔心夜間擾鄰,便特意尋了個遠離村落的僻靜處安家,後頭是片竹林,前方不遠處是條溪流,打水浣洗都不太費力。
丁叔的瘋病,倒也并非完全不能自理,雖說時常渾渾噩噩,但能看顧家中的雞鴨牲畜,還能幫丁翠薇幹些簡單農活,隻是許多時候,都同個五六歲般大的癡傻孩童無異。
多年來二人相依為命,丁翠薇早就将其視為生身父親看待。
但凡生活中發生了些什麼,她都要同丁叔絮絮叨叨上幾句,奈何丁叔經常聽不明白,也鮮少給她回應。
今日也是一樣。
她在窗前仰脖擡頭,如往常般歎了聲,“瞧這天色,今日總該不會再下雨了……”
“若要出門,還需帶上蓑衣,以備不時之需。”
以至于這略微嘶啞的清亮男聲,由身後悠悠響起時,丁翠薇着實怔愣了半晌,她心中某處角落忽柔軟了幾分。
就好似對着幽靜山谷日夜呼喊的人,蓦然有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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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澤洗幹淨的臉上,還有些微紅未愈的細微傷痕,但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英俊,反而多添了幾分破碎的戰損之感,舉手投足間都透着大戶人家的矜貴,那通身的氣派,遠勝曹安許多。
照顧病人實則是件苦差事,起初丁翠薇還有些怨言,覺得給自己招攬了個麻煩回來,可這幾日下來,俞澤多番感謝,且言語中常念及她的恩情,漸漸她也就看淡了。
畢竟此等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今後回報她時,隻需手指縫中漏出點兒,都夠她與丁叔安樂過上許多年。
這日蘇大夫上門複診。
“郎君身受内傷,髒腑脾肺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身上各處又都有擦傷,尤其左腿上的傷口貫穿皮肉,最為嚴重……須得好好養上三兩月,方能痊愈。”
蘇大夫開了方子,又仔細交待了番注意事項,才收好藥箱,被丁翠薇送到了屋外,他嘴唇甕動幾下,終究還是以長輩之姿,對她苦口婆心道。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如此成何體統?雖說情有可原,卻也于禮不合,單我瞧見便也罷了,若旁人撞見傳揚出去,你還有何顔面見人,還怎麼再覓夫婿?”
“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别看他現在行動不便,可如果當真起了歹心,你個弱女子又哪裡防得住?不若還是将人送去官府,屆時自有差役護他周全……”
丁叔湊上來在旁聽着,咿咿呀呀地點頭符合,丁翠薇曉得蘇大夫的一片好心,倒也不反駁,隻清淺笑着應和,“您老放心,我心中有數的。”
終究是她自己的主意,蘇大夫也不好再勸,又着急去别處看診,背着藥箱便匆匆離開了。
可蘇大夫前腳剛走,丁叔的瘋病就發作了。
丁叔慣常糊塗着,卻也明白家中多了個傷患,在丁翠薇的指示下,會給俞澤倒水,攙扶着他起身更衣,原是相安無事,可今日或是恢複了幾分神識,又将蘇大夫方才的話聽入了心,便開始鬧騰起來。
先是将晾衣繩上俞澤更換下的衣裳,一把扯落扔出院外,而後又将一旁的藥罐砸了個稀巴爛,抄起闆凳就預備要進屋攆人,氣得滿面脹紅,嘴中聲嘶力竭叫嚣着,“……走,不許在這裡,讓他滾!”
面對丁叔突如其來的瘋病,丁翠薇顯然已經很有經驗,立馬上前抱腰攔住,而後又是哄又是勸,安撫了小半個時辰,才終于穩住了丁叔的情緒。
她收拾好滿地的狼藉,身心俱疲踏入房間,直直對上了男人的眼。
俞澤望向她的眸光,就像溺水者企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試探的言語中,帶着希冀。
"薇娘,你不會抛卻我的,對麼?"
丁翠薇微愣,而後緩慢且堅定點了點頭。
“郎君放心,我必不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