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做完這一切,丁翠薇這才小跑着去推開院門,頗有些受寵若驚,語調慌張道,“伯母,蘇大娘,你們怎得來了……快,快請進……”
蘇大娘笑笑,“縣令夫人來桃園村探親,順道來看看你,我來給你送藥,趕巧遇上,就一道來了。”
丁翠薇忐忑将二人引入廳堂……她确實沒想到畢麗珍會來此處,這些年随着曹安愈發對她表露情意,畢麗珍待她便不如年少時親和,這般來桃源村探望,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總不會是因她不願委身給曹安做妾,而特意前來羞辱的吧?
無論如何,都絕不能讓畢麗珍知曉俞澤的存在,沒得讓人覺得她不知好歹,竟為個外頭撿來的野男人,而拒絕了解元的娶納。
丁翠薇給二人倒了杯茶水,畢麗珍望着那缺了豁口的杯子,并未端起解渴,而是仔細打量着眼前一切,宅院中處處都很粗陋,就她坐的這張椅子,都随着動作在細微嘎吱作響……隻是難得幹淨整潔。
其實也不怪兒子對她情深不可自抑。
實在是這女娘生得太過美貌,布衣木钗也難掩姿容,滿林的春光好似都及不上她半分芳華。
以往二人年少時,眼見他們相處得極好,畢麗珍也存過想成全的心思,隻可惜,可惜兒子出息愈發大,薇娘她擔不起了……
聞見院中飄蕩着的濃重藥味,畢麗珍不由擡眸,望向院中隻一味悶頭砍柴的丁叔,眼見他還是癡傻狀,不由帶了幾分唏噓問道,“薇娘,多年過去,我瞧老丁的瘋病并未好轉,反倒好像更嚴重了?”
“伯母并未看錯,以往丁叔還能偶爾去鎮上做些搬扛營生,可這兩三年病症愈發嚴重,鮮少有清醒時候,我也不放心讓他出門,隻讓他幫着在屋宅附近打水鋤地,看顧雞鴨牲畜,好在生活還能自理,我在外頭時不至于太過擔心。”
畢麗珍沉默幾息,也不再閑話,隐晦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你就從未想過帶他重回故地麼?老丁這是失魂瘋症,老人們常說此乃三魂七魄丢散,你若能帶他多見些舊人舊事,将失落的魂魄重新拾撿回來,他這瘋症指不定就好了呢。”
丁叔這瘋病,一直是壓在丁翠薇心中的大石。就算知道神鬼之說不可信,可這麼多年,蘇大夫拼盡渾身醫術,試過百餘種古方,卻依舊未能讓丁叔的瘋病痊愈,所以她乍聞此言之下,難免心間微動。
一旁的蘇大娘亦點頭符合,“這說法倒也并非信口胡謅,在醫書上是能尋到出處的,隻是帶老丁尋根問祖談何容易?此處距衡州隔山隔海,薇娘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家,生得又這般好顔色,如若無人幫襯着,萬一在路上遭遇不測,那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如還是另想辦法吧……”
“倒是巧了……”
畢麗珍溫溫淺淺笑道,“我家中族親三日後正好要遠赴衡州,薇娘若有意,可帶老丁随行同去,他們在衡州頗有權勢,于我面上會照拂你們,且今後無論在衡州發生何等狀況,都絕無人敢欺到你們頭上。”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車架三日後準時出發,薇娘若是想清楚了,尋人讓來知會我一聲便是。”畢麗珍說罷,也不欲在此處多待,帶上随行的婢女便離開了。
丁翠薇與蘇大娘起身相送至院門,直待那行人的背影消失在竹林轉角處,二人才回到廳堂。
蘇大娘此等經年成了精的婦人,一眼就看出了曹家打的什麼主意,蹙着眉頭啐了聲。
“真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定是曹安那頭不肯放手,所以他們才打着老丁瘋病的幌子,想将你們叔侄二人攆出桃源村。薇娘,他們曹家在桃園縣一手遮天,既容不下你,今後自有萬千招數等着對付你,你一個孤女熬不下去的。”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幹脆帶老丁頭一走了之。她既能當着我的面說出那些話,想必是能兌現的,待你們去了衡州尋到老丁的家眷,指不定還能掙出另片天地。”
“至于你撿來的那個男人,他同你非親非故,照顧到轉醒就已是仁至義盡,委實沒有必要費心費力照顧到他痊愈,不如将人放置到官府去,今後自有官差料理,如此做你也不虧心。”
藥鋪中還有諸多事務需要打理,蘇大娘匆匆交代幾句,擡腳就回鎮上去了。她們兩人雖已離開,可話語卻一直萦繞在丁翠薇腦中,久久揮散不去。
在丁翠薇心中,世間萬物都無法同丁叔相提并論。
丁叔以往常提及,他此生唯有兩個夙願。一則是為丁翠薇尋個好歸宿;二則,便是重回故土,常念叨如若不能落葉歸根,那他便是死,也不會瞑目。
她如今尚且年輕,銀錢以後還可以掙,可蘇大夫卻隐晦提過許多次,丁叔或已沒有幾年活頭了,現下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想來桃源村今後也待不下去,倒不如……去衡州得了?
此事發生得太過迅速,丁翠薇不由生出萬千念想,腦中正渾渾噩噩着,又想起俞澤還在房中,不通風透氣隻怕他癟悶,起身吱呀将門推開,直直對上了他輕柔透亮的眼眸。
“薇娘想去衡州?”
俞澤面龐俊美清朗,在淺色素衣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霁月清風,左腳上厚厚的繃帶,愈發添了幾分引人憐惜的破碎感。他淺笑低問,濃濃的眉毛泛起柔柔的漣漪。
丁翠薇有些不敢看他,垂下烏羽般纖長的眼睫,算是默認。
俞澤窺出她的想法,眸底突湧出絲鋒利。
以他現下的情況,是絕不能去官府的,否則若被瑞王那頭嗅出行蹤,必要卷土重來,非至他于死地不可。
他修長的指尖,将被面攥出微微皺褶.
言語卻一如往常般輕柔。
“我不欲成為你的累贅,你順着自己心意行事便是。”
“可你孤弱,就這麼帶個瘋叔上路,我委實放心不下,其實如若不急在這一時,不如待我痊愈後,再來為你安排此事?屆時我不僅可派人護送你們出發,還能給你在衡州置辦間宅院……如此也算全了這場救命之恩的情義。”
說到此處,俞澤語頓了頓,而後掀起狹長的眼眸,又頗有些不好意思般暖煦笑笑。
“我确有些私心,也是這段期間吃慣了薇娘的手藝,一想到今後再也吃不到了,不免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