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雨一直下。
清淨的寺廟内,隻有若隐若現的佛經誦念聲。
樸素雅緻的屋舍内。
奚幼安醒來,已有三日。
據前來照顧他的小太監桂昌說,他是被太子所救。江太醫也說他福大命大,自山崖摔下來僅僅摔斷了腳腕,這當真是奇迹。
身為奇迹的本身,奚幼安是有些心虛的。
他能活下來靠的不是什麼運氣,而是一個奇怪的,自稱系統的家夥。
他在剛醒的那日甚是恍惚,原以為到了地府,醒來卻是簡陋幹淨的屋舍,呼吸間隐約有檀香味。而在他的耳邊,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
正是系統的提醒。
【自動綁定已完成】
【防禦屏障已生效(為宿主抵擋一次緻命傷害)】
這簡直如同各種雜文野集才會有的故事,卻實實在在出現在了奚幼安的身上。它救了奚幼安,作為代價,奚幼安也得幫它完成任務。
可系統第一個任務,對奚幼安而言,宛如命運惡意的嘲諷。
【任務一:阻止摘星樓的建立】
幾個月前,元康帝執意要修築摘星樓以供奉神教,自然激起朝堂諸多反對。在衆多臣子裡,戶部尚書奚斌的态度最是激烈,皇帝拿他殺雞儆猴,将其下獄,随後奚家被抄。
當然,在首輔的勸阻下,元康帝聖恩浩蕩,到底是饒過奚家人,免去一死,隻将他們驅逐出了京城。
奚家出事後,也有不少故交試圖幫忙,奈何元康帝一意孤行,執意要處置奚斌,奚家人能僥幸脫身,已是萬幸。
而今他們一家住在城外,阿娘病重,虧有大姐精心照顧方才能清醒。
這幾日他也不是沒試過與桂昌說想要拜見太子,隻是桂昌道,太子到了東寒寺後,又帶人外出,并不在寺内。
奚幼安閉上眼,深深吐了口氣。
系統蓦然在耳邊彈出又一道聲音。
【任務二觸發】
【任務二:阻止慧明大師被殺】
奚幼安微愣,東寒寺自開朝以來,曆代皇帝都曾封賞過,前幾年皇後也來此為太後祈福,甚有威名。
這些年在神教的打擊下,東寒寺的勢頭雖不如往年,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來供奉的人仍是不少。
慧明大師,正是東寒寺現在的住持方丈。
他的聲名顯赫,曾與雲真人辯經多次不落下風,京城有不少人是他的信徒。
這樣一位高僧,為什麼會被殺?
就在他思忖的時候,自窗外跳進來一隻矯健漂亮的狸奴,是東寒寺所豢養的生靈,落地時近乎無聲,長而柔順的尾巴輕輕晃動着。
三下五除二,狸奴那髒髒的梅花印就落在奚幼安的袖口,緊接着一個小身子狠狠砸向他的懷裡。
然後就開始熟練地踩奶,亂刨。
桂昌本想攔,卻是半點都攔不住。
奚幼安任由着這隻不請自來的小家夥往懷裡鑽,雙手合十朝着桂昌拜了拜,讨饒賣乖:“桂昌,她也不是故意的,我定教她乖巧些。”
“要不是知道這狸奴是寺裡養着的,奴婢還以為是跟着郎君來的。”桂昌見黑梅花已經烙印下無數印子,無奈放棄,“日日都來,就沒落下。”
這位奚郎君可當真招動物喜歡。
奚幼安将懷裡的狸奴撸成一灘貓餅,摸得矜持的狸奴喵喵叫。
他撸得上頭,一時間也沒留意神到門外悄無聲息多出來一行人。
直接到桂昌撲通一聲跪下,他才下意識擡起頭,就先撞見一雙漆黑幽深的瞳孔。
這人長得很,冷。這種形容或許有些奇怪,卻是奚幼安的第一感覺。他無疑是俊美的,卻充斥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寒意。
可比起他的相貌,更叫奚幼安吃驚的卻是此人的身高。
他少說比常人要高出一個腦袋,便連進門都要微微低頭,如此高挑壯美的身材,着實叫人望而生畏。
哪怕不曾見過,這般氣勢,奚幼安自然意識到來人的身份。
太子殿下,他的救命恩人。
也是他千辛萬苦上了山來,想要求見的對象。
他将懷裡的狸奴放下,雙手撐着床沿就要下來,卻聽得聞人晏淡聲說道:“坐着。”聲音也如其人一般冷漠。
奚幼安僵住動作,雖說他父親奚斌在出事前是戶部尚書,可他也少有遇到這等氣勢威嚴的人。
聞人晏一進到這屋舍裡,便顯得整個屋子愈發窄小,也帶來了涼薄的濕氣。在床邊站定的時候,籠罩下來的陰影,仿佛一道無形的囚牢。
他似是嫌棄那單薄的椅子,冰涼的眼鋒掃過床榻,便随性坐了下來。
這過近的距離讓奚幼安瞪大了眼。
不知為何,在太子坐下的那一瞬,他的後背蹿升了一股冰涼的寒意。
仿佛被什麼可怕的怪物盯上。
“喵嗷——”
原本安靜盤踞在奚幼安身旁的狸奴突然弓起身朝着前方凄厲地嚎叫起來,那又尖又長的叫聲刺破寂靜的空氣。
奚幼安猛地一伸手,眼疾手快撈住這隻突然朝太子撲過去的狸奴。
可下一刻,他便愣在當下。
聞人晏的手掌戴着一層薄薄的黑色手衣,卻不是平時那種直筒、露出手指的樣式,而是完全覆蓋了五指,皮膚被包裹得一絲不漏。
在狸奴凄厲的叫聲裡,那隻黑色的手掌正正籠罩在腳腕的傷患處。
恍惚間,那竟似無形的鎖鍊。
奚幼安下意識想抽回腳,猛一動之下,竟是抽不動,好像被銅牆鐵壁禁锢住般。他疼得悶哼了聲,與此同時一道幽冷的嗓音響起。
“别動。”
不論是誰,在獸類的嚎叫聲裡都無法自在。畢竟那是一種純粹的、排他的警告。可聞人晏好似根本沒有聽到那怪異的嘶鳴,漆黑如墨的眼眸緊盯着奚幼安。
“能找到這裡,也是你的本事。”
聞人晏這意有所指的話語,令奚幼安身體僵硬。很顯然,這位太子殿下很是清楚奚幼安冒險上不終山的原因。
半個月前,奚幼安外出買藥的時候,偶然被陳儉撞見。
陳儉歲二十七,任監察禦史。
會與奚幼安認識,也是一樁過命的交情,按下不表。
陳儉一見奚幼安,且驚且喜。
将人帶到安全處細細問過,得知他現下的情況,也隻是歎息。
皇帝雖不要奚斌的命,可人也得關上十年八年。說不定等元康帝什麼時候再想起來,才可能被放出來。
猶豫許久,陳儉暗示奚幼安,而今這朝中還能有誰能讓元康帝改變主意?
這一問,便叫奚幼安想起太子。
太子出身特殊,并非當今聖上所出,而是元康帝在多年前過繼了梁王的子嗣。
畢竟自皇帝登基以來,後宮多年無所出。
既是這樣的身份,皇帝和太子的關系自是尴尬。可再是僵硬,東宮之位已定,能與皇帝稍加抗衡的,除卻太子外,還能有誰?
奚幼安自然清楚這是一步險棋。
然如今已無他路,再危險,總該闖一闖才知道。
而今上了山來,一路艱辛,幾乎付出了奚幼安的生命為代價,也的确印證了此路難通。
“請恕小的無狀,此番上山,确為家中事來。”
奚幼安略低頭,畢恭畢敬地說着話。
隻是在動作間,順勢用他的胳膊很小心地擋住了聞人晏的視線,微彎的角度足夠狸奴的小腦袋插進胳膊裡。
果不其然,狸奴順勢将小腦袋插進奚幼安的胳膊底下,嗅着熟悉的味道,那凄厲的嚎叫聲終于停了下來,變作一種委屈、可憐的嗚咽。
“喵嗚,喵嗚……”
像是小可憐受驚般,恨不得和奚幼安緊貼在一起。
倏地,聞人晏的視線落在奚幼安的胳膊上,那冰冷的目光宛若穿透他的皮肉,刺得人毛骨悚然。
他靠了過來。
這人身材本就高大,猛地籠罩下來,竟是連所有的去路都堵住,叫奚幼安毛骨悚然。他反射性往後退,懷裡的狸奴被擠得發出一聲可憐的咕叽。
“别動。”
再一次的,聞人晏冷冷說出了這簡短的兩字。寬大的手掌按住奚幼安的肩膀,越過他拎起了那隻狸奴。
那小家夥本來活力十足,可在聞人晏的手中卻一動不動,就像是獸類遇到了難以抵抗的天敵,本能選擇了裝死。
奚幼安連忙求情:“殿下,她隻是不大熟悉這麼多人,故而……”
“害怕?”聞人晏淡淡地說,“那就帶出去。”
話音剛落,太子身後便有侍衛出列,默不作聲地将狸奴給帶走了。
奚幼安:“……”
這是東寒寺的狸奴,理應不會出事,吧。
他擔憂地看着門口,就感到下巴微痛,被強行擡起的臉對上了聞人晏那張冰冷的臉龐。
太近了。近得幾乎能聞到太子身上的香味。那掐着奚幼安下巴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擦着皮肉。
一下,又一下。
跟撸貓似的。
“這般時候,還三心二意,惦記着一隻狸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