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一次睜開眼,就是他躺在下流的岸邊。
“呼呼……”
身邊有急促的喘息聲,聽起來比龐骁這個差點要溺斃的人還要累,想必就是他的救命……龐骁擡起頭,原本想要道謝的話堵在喉嚨。
那少年擡起頭,連唇色都是白的。
滴滴答答的水往下滑落,讓他看起來更加瘦小乖巧。
是奚幼安。
怎麼能是奚幼安?!
一種無名的火氣自心底竄升,以龐骁都理不清楚的速度襲擊了他的理智,令他說出了許多連自己後來都覺得惡毒的話。
等龐骁說完後,奚幼安才慢吞吞開口:“我救你,和你沒有關系呀。”
他的聲音也有點軟,和他的脾氣一樣。
龐骁隻覺得好笑,剛要反駁,就聽到奚幼安又溫吞地說下去:“我救你,隻是因為我想救。就算現在掉下來的是其他人,或是一隻狸奴,一隻狗,我想救,能救,就會救。”
說到這裡,奚幼安笑了起來。
那虎牙,也跟着若隐若現。
龐骁愣了愣。
這人笑起來,還有點好看。
不對,他到底是怎麼笑得出來的!
不對不對,他還和貓狗成一窩了?
“謝謝你告訴我,原來是你害的我。”笑起來有點好看的奚幼安舉起自己的拳頭,“所以我要揍你。”
差點溺斃而手腳無力的龐骁被奚幼安胖揍一頓。
奚幼安的拳頭是有點硬哈。
龐骁蹲在岸邊捂着自己的腦袋,聽到沙沙的聲音。他擡頭一看,就見揍完他的奚幼安拖着濕哒哒的步伐往林中走。
“……你做什麼去?”
龐骁很詫異自己為什麼會開口叫住他。
更奇怪的是,本該記恨他的奚幼安也認真開口:“這裡是下遊,得快點和找我們的人碰頭,不然晚上好冷。”
龐骁幽幽開口:“你要是不晾幹|你這身衣服,等他們找到你之前,你就會被先凍死。”
“哦。”奚幼安想了想,覺得龐骁說得對,“多謝你的提醒。”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笨蛋啊!
龐骁莫名被氣得翻天,總覺得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可最終倒是别别扭扭地開口:“我會生火,你,你要不過來湊活一下?”
“好呀。”
于是就這樣,龐骁和奚幼安湊在一起烤火,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奚幼安的身邊就多了一個叫龐骁的朋友。
他現在也想不通這是為什麼,許是因為這世上像奚幼安這樣的笨蛋少有吧。
回想起從前的事,龐骁一巴掌拍在奚幼安的後背,龇牙咧嘴的模樣,略有兇狠:“再則說了,奚幼安,你身邊這麼些朋友,哪個不是個壞脾氣的,我可算是好的。”
“诶,弘毅,你别擱這趁機說我們壞話……”
“我說錯了嗎?你們誰不是家裡慣壞的臭脾氣?”
“胡說八道,來比劃比劃。”
“倒叫你見識見識我的拳腳本事。”
“來來一起上。”
“弘毅,你别跑!”
七嘴八舌裡,全是一堆人的辯解。
隻是看着他們那肆無忌憚的模樣,也反襯出龐骁的話也有幾分真實。
奚幼安被簇擁在人群中間,一直在笑。
奚家出事後,奚幼安未免朋友被自己連累,一直有在刻意回避他們的消息。哪怕現在這隻是夢,也讓他無比滿足。
就在他們吵吵鬧鬧的時候,大堂的門扇猛地合上,就像是被風吹動……不對,那麼重的木闆,風又是怎麼吹上的?
就在奚幼安閃過這個念頭的瞬間,他仿佛被野獸盯上了般寒毛聳立。
他猛地看向某個方向,卻什麼都看不清楚,隻模模糊糊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那。
奇怪,先前那裡,有這個人嗎?
他的手裡,又提着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明亮的大堂突然變得陰恻恻,仿佛陽光在這一瞬間被烏雲吞噬,隻餘下昏暗的光影。
陣陣悅耳琴聲拖長了曲調,變作某種怪異的龇牙聲,正一下又一下地淩遲他們的神經。
“掌櫃的,點燈。”
“出什麼事了?剛剛叫的人是誰?”
“什麼都看不清楚。”
“喂,你是誰!”
最後那句話又尖又銳,充滿了戒備。
說話的人叫貝瑞,奚幼安和他關系尚可,偶爾也會有來往。
他坐的位置,最先看到了那個奇怪出現的男人。
“我和你說話沒聽到嗎,你……”貝瑞沒好氣跨步往前,沒好氣地伸手要攔住他,卻在擡手的那一瞬間,眼前寒光一閃。
啪嗒,他的胳膊掉下來了。
“啊啊啊啊啊——”
貝瑞捂住噴血的胳膊,慘叫連連。
離他最近的房慶榮目眦盡裂,抄起凳子就朝男人摔了過去。但見他躲也不躲,任由着椅凳摔散在自己身上,那悶砸進肉裡的聲音,讓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男人抓着自己散亂的長發往後撸,陰冷地笑了起來。
他的視線在場中人一寸寸掃過,最後定格在奚幼安的身上。
奚幼安打了個哆嗦。
哪怕沒有看清楚那個人的容貌,他都能感覺到那種乍然而生的扭曲狂熱。
男人毫不猶豫地朝着奚幼安走來。
“站住”“停下”之類的呐喊不絕于耳,更多的人撲了上去要攔住他。卻見那人手中刀刃轉了個圈,便輕松割下了一個人的頭顱。
他的動作兇戾,将割掉的腦袋踢開,緊接着撲向攔着他的另一人。
那暴戾的惡意,宣洩無疑。
高大的男人,以他一人,包圍了他們全部。
整座大堂彌漫着難以形容的血腥。
還活着的人有之,可倒下的人更多,宛如一個幽暗的屠宰場。他們是被關進來的獵物,而那個男人就是兇殘的屠夫。
奚幼安被謝一甯推上樓梯的時候,幾乎一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我不!”
“聽話,幼安!”謝一甯的聲音壓抑,“我們都受傷了,可你沒有,你先上樓去。”
他說話的時候,沒忍住嘔出一口血來。
“之美,之美!”
奚幼安自樓梯撲下來,緊緊扶着謝一甯的胳膊。
謝一甯擡起頭,正對着他的臉,想要開口勸說他,卻是蓦然瞪大了眼,嘴角溢出的血更多,仿佛五髒六腑的血液都傾倒了出來。
噗呲——
奚幼安瞪大了眼,緩緩低頭。
在昏暗的光線裡,他看到一柄雪亮的刀尖穿透了謝一甯的胸膛。
而後,謝一甯的屍體被一股巨力毫不猶豫地推開,露出身後高大的陰影。
就像是一頭惡鬼。
“……抓到你了。”
輕聲細語裡摻雜着無盡的暢快,那惡鬼伸出血淋淋的手,撫上奚幼安的臉。
“真真朋友情深,他們想讓你逃到哪去?”
濕膩的觸感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蠱惑的罂粟釋放着毒障,男人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可惜呀。
所有人,除奚幼安之外。
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