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奚幼安決定了的時候,陳儉也沒有再勸。
隻是他那時候的臉色看起來有些難看。
奚幼安抓了把自己的頭發,如果他們真的是因為他才上不終山的話,那他更不能叫他們出事。
而能讓他們出事的理由……
奚幼安微眯起眼,莫不還是那些追殺他的同夥?
…
翌日,下起了雨。
原本隻是清晨的幾個響雷,越到後頭卻是越響。
然後,便是傾倒天幕的雨。
越發滂沱的雨勢,覆滅了一切的生機。
本該寂靜的山腳下,卻有一隊人馬疾馳而來,身影漸近,隐約看得出來是幾個馳馬的年輕郎君。
倏地,前頭兩人發生沖撞滾下馬去,又翻身而起,在泥水裡厮打在一起。
龐骁将那人壓在泥地裡,不滿地瞪着他:“蘇周,你瘋了嗎!”
雨水很大,澆得他們皮膚冰涼。
這些年輕郎君俱是京城權貴出身,何嘗這麼狼狽過?
蘇周任由着雨水澆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龐骁。
“你将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龐骁皺眉,知道蘇周的言外之意。
出城前,他們這些人正在萬花樓聚。而傍晚這局,是謝一甯和龐骁挑頭湊的,目前自然是為了奚幼安。
他們對奚幼安現在的行蹤,隐有猜測。
隻是還不能肯定。
隻是他們都比較沉得住氣——沉不住氣也沒轍,要是奚幼安那傻小子真惹了殿下出了事,那人早完了。
早這一會和晚一會也沒什麼差别。
“我們是臣,陛下是君,隻要陛下一日不松口,奚家的事就沒有回旋的餘地。那這朝廷上下,誰還能與陛下抗衡呢?”
可僅僅是龐骁這随口來的一句話,就已經足以叫那聰明人洞察清楚。
君君臣臣,這世上唯一能與陛下稍加抗衡的人,自然是東宮。
哐當——
原本跪坐在窗邊的蘇周猛地站起來,膝蓋撞上身前長桌也根本顧不上,兀地問了一句話:“太子何日出的城?”
“得有許多日了……”
有一人剛遲疑着說話,看向窗外滂沱的雨勢。
就見下一瞬,蘇周大步跨了出去。
龐骁就站在門口,長臂一擡,攔住蘇周。
豈料看着文弱,從不動粗的蘇周擡頭對上龐骁的眼睛,倏地明白龐骁早就清楚内情。
他狠狠推了一把龐骁,厲聲道:“你要害死奚幼安了!”
話罷,他就直沖樓下。
謝一甯和龐骁對視一眼,追了出去。
等他們這些人下樓,發現蘇周搶了其他人的坐騎正冒雨往外跑。
約莫有五六人也騎馬追了出來。
這一追,就自城内追到城外,追到龐骁撲落蘇周,追到眼下這兩人對峙的這一刻。
蘇周一字一頓地說:“陛下多年無子,不得已在幾年前過繼了梁王子。以小宗繼大宗,你以為陛下甘心!”
這是不能言道的秘密。
卻也是心照不宣的真相。
元康帝如此執意要建摘星樓,如此誠懇地信仰神教,如此聽信雲真人的話吃那些丹藥,不就是為了努力生出個帶把的嗎!
皇帝已然為子嗣問題入了魔,他要建摘星樓,是為了讓滿天神佛看到他的誠心,是為了讓後宮誕下麒麟兒,将太子廢除!
這個節骨眼上,奚家本就觸怒了皇帝,惹來大禍。
而奚幼安要是真的接觸了太子殿下,傳到宮裡,元康帝會怎麼想?更甚之,是否隻要奚幼安再露面,就會小命不保?
這些擔憂,其實謝一甯和龐骁都曾憂慮過。
可他們知道的時間太晚,就算真的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卻已經再來不及。而且,前兩日真一教的事情,恰巧有太子的插手,也不知道這其中的變化……
“你是說幼安去尋了殿下……”邊上有人猶猶豫豫地說,終于算是看明白這一遭,“可太子的脾氣,京城誰人不知?”
殘暴,無情。
奚幼安是瘋了嗎?
“奚家的事,要是他願意插手,從一開始就不會是這個下場。你以為奚幼安找到他跟前,能有個什麼結局?”蘇周厲聲道,“奚幼安身處局中看不清楚,難道你也沒腦子嗎!”
他不知内情,隻以為龐骁是眼睜睜放縱着奚幼安去自尋死路,心中更是悲憤。到時候不管是帝王的憤怒,還是太子的厭棄,都足以将奚幼安置之于死地。
龐骁無意在這個時候解釋更多,他在雨中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要做什麼,我陪你去。”
謝一甯騎在馬上,緩緩點頭:“我亦去。”
“來都來了,怎能不去?”
“自然是要去。”
“走走走!”
衆人不再言語,紛紛上馬。
上不終山。
哪怕綿薄之力,可萬一奚幼安差的,就是這一點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