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故裡飄雪，奉經慈走在熱鬧的街市上。

耳畔是歡聲笑語，歡度新年。

夜市已開，少女與孩童提着燈籠，銀鈴般的笑聲從身邊溜去。沒入人海，不見蹤影。

奉經慈獨自撐着花傘，傘上有兩隻羽毛鮮豔的鹦鹉，搖頭晃腦，左顧右盼。

飛雪落下，奉經慈微微仰頭，柔和的橘光照在他的面龐上。

遠處，磚瓦之上，一隻紅杏踏出牆頭。

奉經慈想起，很久之前，他的少年也是穿了一身紅衣。

年輕，恣意，光彩照人。

那時，他還是靈氣活潑的少年。喜歡黏在他身上，拉着他買一堆甜食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宋绮玉很喜歡去熱鬧的地方，每年春節，都喜歡拉着他去魔都的花市，百看不厭。每每看向奉經慈，眼裡都是笑意。

原來他很早就用看一眼少一看的眼神看自己了。

好像在說，我走了，誰來愛你。

确實，除了宋绮玉。好像這十萬年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這般，熱烈又張揚地愛着自己。

短短幾年，過得比十萬年還漫長。

奉經慈都不記得，沒有宋绮玉的時候，自己之前的十萬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花傘微斜，奉經慈伸出手，接住一片晶瑩雪花。

花市很早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绮玉，是你在回應我嗎。

每年開學的前幾天，是奉經慈的生辰，兩人都會在長安城住一段日子。

宋绮玉給他畫的畫，還在奉經慈的書房裡。

奉經慈一直在想，要是畫上挂着的是绮玉就好了。這樣，他就每天可以看看他。

宋绮玉在學堂留下的手稿，奉經慈也都拿了回來。大部分都是被夫子罰抄的内容，字迹歪歪扭扭，毫無筆鋒。可奉經慈覺得，倒也可愛的緊。

奉經慈視若珍寶，愛不釋手，細細收藏。

兩隻小鹦鹉，是宋绮玉的玩伴。大戰前的那幾個月，奉經慈不在身旁，宋绮玉就會找它們哥倆聊天。

一字一句，教它們說話。如今兩隻，都會說奉經慈和绮玉的名字了。

奉經慈很想绮玉，真的很想，無時無刻不在想。

每每想念的很了，奉經慈就會去绮玉的宿舍裡，抱着他的常穿的校服，蓋着他經常踢掉在地上的被褥。

就像，與他同眠。

嗅着淡淡的氣味，攥緊空落落的衣服。

不想松手，直到——

氣味都漸漸散去了。

人還是沒有回來。

宋绮玉離開的幾百年裡，奉經慈不知道他自己是怎麼度過的。

他固執得認為绮玉會回來，绮玉還沒有死，不願意立墓碑。

後背已完好如初，不再受魔火的侵蝕。

可他甯願如之前一樣，日日受痛，隻求宋绮玉還在他身邊。

每過一個新年，在自己的生辰那天，他都會在後山栽種一棵白蝶花樹。

如今已成密林，枝繁葉茂。

白蝶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反反複複。

奉經慈時常想，自己對绮玉還是不夠好，他是不是生氣了。

大戰的前幾個月，自己一直沒有好好陪他，還關着他，不許他出去。

如此決絕地離開，一封書信都沒留下，肯定是生氣了。

宋绮玉的靈魂消散，每個難熬的夜晚，都不曾入夢來。

奉經慈很害怕，怕自己忘了绮玉。

他也學着提起丹青，學着绮玉的手筆，想描繪他的模樣。

可無論畫技如何精進，都描繪不出半分他的神态來。

宋绮玉是恣意陽光的，靈動生氣的，自由美好的。

不應該鎖進一幅單薄的畫裡。

奉經慈可悲地發現，這一方天地裡，居然存不住他的一分畫面。他不曾入夢，不曾留下自畫像，不曾留在留影珠。

绮玉隻存在他和周圍人的記憶裡。

于是，奉經慈給自己織了一場夢。他躲在月洞裡，在美夢與虛假中沉淪。

他害怕，宋绮玉回到了原來的那個世界，兩人即使都活着，但也相隔萬裡。

奉經慈很貪心，他想绮玉又活着，又能回到自己身邊。

漸漸的，數百年的孤獨與寂寞折磨着他，他有點懷疑，宋绮玉是不是真的回不來了。那日的說辭，是不是隻是為了安慰他？

奉經慈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心痛。

他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無意來到這裡，怎可會為他停留？

奉經慈遣散的兩個弟子，二師姐出師，周驕慈拜入陸西章座下。

每每看望師尊，奉經慈都會用厚厚的結界擋住二人。

也不止兩個人。

章一眠經常來菩提峰，想來看看他。可是面對一堵拒之千裡的結界，也隻好歎息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