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定三年,七月,初九。
梅州,東山寺,清沙書院内。
一老者正襟危坐,坐下聽者逾百,老者撚須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萬物同根同源,而理為萬物之本……”
此時,一頭發花白、衣着平常的老頭,正朝門縫裡暗自窺察,一持刀衙役走上前來耳語幾句,兩人便移步一側。
“大人,如小姐之言,果真有人在井中投毒。”
“可查到何人?”
“不曾查到,寺中和尚倒是不多,但這書院的儒生卻有三百。”
“好一個一石二鳥。老夫若飲了此水,一命嗚呼甚好。若沒死,這聚衆講學不成,戕害學子的名聲反要傳到京裡,他閻相又可大做文章。”吳淙言深深地歎了口氣,又轉身道:“此事先不聲張,速去盤查可疑之人。每日進出之人都要翻看包裹衣袋,還有,将那幾口井封起來。”
“是。大人,還有一事。上月您婉拒了知州劉大人邀宴,這三日後便是您的壽辰,他揚言屆時一定要來府中賀祝,您看——”,衙役為難道。
吳淙言沉默半晌道:“那便會會吧。”
“是……”衙役匆匆下。
三日後,縣衙内院。
三兩家仆趔趔趄趄地将一箱賀禮從前廳搬到後院。
“何必呢?過幾日還得還回去。”一個小厮嘟囔。
“你懂啥。老爺在此又建功業,此番巴結,日後定有麻煩。”年長仆從小聲說。
小厮聽完仍動作不疾不徐地。
“天兒太熱了,手腳麻利點兒搬完得了。”年長者催促道。
正值盛夏,日頭正好。午後烈日透過輕紗般的雲層,灑在行人稀少的市集上。狹長的街道盡頭,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館裡卻人聲鼎沸。
茶樓小二領着一少年公子匆匆上樓,挑了個單間坐下。這公子生得雪膚明眸、鼻若懸膽,分明是青衫折扇,卻體态婀娜,步步生香。一旁的丫鬟約摸十一二歲的模樣,鼻膩鵝脂,嬌小玲珑。
“公子,沒想到這白日裡還有如此多聽客。”公子身旁,粉衫丫鬟掃視了一下四周,旋即取下牆上的蒲扇扇了起來。
“天兒太熱了,來這消暑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兩位公子還是老規矩?”小二也抓起肩頭的長巾擦了擦汗。
“嗯,糕點就不用了,沏壺銀毫。”公子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來,伸手要推桌邊的窗。
“我來我來!”小二連忙推開窗,讪讪地笑了笑便匆匆下樓。
隻聽“嘭”地一聲,驚堂木與那桌面碰撞發出脆響,茶樓裡頓時鴉雀無聲,原本正聊天閑談的衆人都紛紛止住了嘴,齊刷刷望向那男子。
隻見他着一襲玄色長袍,肩上還背着一個褡裢,在長桌前一坐下邊開口道:“五年前,蒙古中路軍在孛兒隻斤的統領下,突破了我軍的淮西防線,陳兵于長江北岸,與我軍隔江對峙。此時,統領的軍帳外響起了一陣馬蹄聲。一個小兵躍馬入帳,為孛兒隻斤帶來了一個緻命的消息。”突然,說書先生目光深沉,話鋒一轉,“你們猜怎麼着?”茶館裡的氣氛格外安靜。
“阿日哥大汗——死了!”說書先生雙目圓瞪,下面的人卻滿臉茫然。
“阿日哥是誰?”客座中一小娃娃問。
“阿日哥大汗是孛兒隻斤的哥哥。他們的汗位相傳是兄終弟及。孛兒隻斤此時遠離漠北,若不盡早班師回蒙,他的兄弟額爾敦就會在蒙古本部積極行動,大汗之位必會落于他人之手。而事實上額爾敦也确實獲得了諸王貴族的支持,就連阿日哥的兩個兒子也支持他。”
“那孛兒隻斤撤離了嗎?”有醉醺醺的聽客扯開嗓門高聲笑問道。
先生幽幽地歎了一聲“沒有。”
整個茶館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上樓送茶的店小二也不禁放輕了腳步。
“孛兒隻斤聽憑衆将士七嘴八舌的勸谏,一言不發地盯着地圖,擡眸就是兩個字‘南下。’。
“公子,您的茶。”
說書先生繼續說道:“當時蒙古軍馬上就要渡過長江,包圍鄂州了,咱們聖上憂心不已。轉頭問左邊的國舅爺可有妙計,也就是如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閻丞相。”恰好此時有一長隊衙役從茶樓門口經過,衆人神色皆古怪起來,一膽小聽客甚至奪門而出。
“珠兒,快跟上去。”少年公子悄聲道,小書童立馬會意,輕步下樓。
“諸位可别談虎色變,若不是這位丞相,咱們的吳縣令也不會天降梅州,為咱修堤防洪,安民造福呢。”說罷此話,說書先生意味深長地啜了口茶。
衆聽客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那是咱知縣治理有方吧。”“诶,聽不出他話裡有話?想掉腦袋?”“這吳縣令被貶至此還有如此功績,可會久留?““難說。”“真真是國之不幸,咱之大幸。”
一小二趁隙走到說書先生的長桌前,恭恭敬敬地倒了一壺茶。他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又見衆人沒有靜下來的意思,随即伸手抓起那塊驚堂木,又是重重一敲桌面,朗聲道:“那閻丞相呀對着聖上拜了一拜,‘回禀陛下,臣以為此時形勢危急,當遷都别處。’皇上又轉頭問右旁的前丞相‘吳愛卿以為呢?’吳大人回禀‘臣恐此時遷都擾亂民心,不利戰事。’。皇上繼續追問‘那何以破局?’吳大人說‘當前兵力薄弱,應組織義勇軍,再派良将節制江西兩廣人馬援助鄂州’。”大家可知最後派去的大将是何人麼?”
“閻丞相?”人群中有聽客試探地問道。
衆人又交頭接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