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柔驚訝擡眸:“公子如何得知?”
“哦,我也是從旁人那裡聽說的。”
“旁人?”
“哦,就是白日裡幫我們離開花圃的朱賢弟,他是我舍弟彥清的朋友之弟。近日,借住在府上。”
“原來如此,今日多謝——”,談話間,張菀柔漸覺輕松,本想雙手抱拳,旋即想起父親的叮囑,立馬又雙手輕搭左腰側,颔首施禮道:“多謝兩位公子的搭救。”
蘇應中見狀,立馬回禮道:“小姐不必如此多禮。不知令尊可知今日之事。”
“他——他還未知曉。”張菀柔面露難色。
“小姐可是有什麼難處?”蘇應中執起茶盞的手微微一頓,墨玉般的眸子裡漾着關切。
張婉柔猶豫了片刻,歎氣道:“那日,家父知曉我在望月樓教訓盧公子之事,甚為惱怒。他又當是我使小姐性子,故而今日之事,菀柔不想再提。”說到此處,她望着遠處,忽然住了話頭。
“竟有這等事!”蘇應中驚得茶盞險些脫手,眉峰微蹙道,“那盧公子無禮在先,小姐教訓他原是應當的!”
“唉,隻怪我少時縱性任情,讓爹爹憂心不已。”
見她長睫低垂,蘇應中忽地将茶盞一放,石案發出輕響:“小姐莫憂,此事蘇某來設法。”
張菀柔輕輕搖頭,擡眸間發覺其似乎有些忿忿,忍不住掩口笑起來。
蘇應中見其發笑,情緒稍稍平和下來,柔聲道:“小姐不必拘禮,想笑亦可開懷。舍弟彥清亦不是拘于俗禮之人,雖然那日我倆都見你……”蘇應中邊說邊握拳比劃了兩下,“但是此事的來龍去脈,我們盡收眼底,亦知小姐此舉全是迫不得已。”
聽到“彥清”二字,張菀柔的笑色斂了三分,蘇應中有些似是有所察覺,連忙繼續道:“蘇某沒有想到張小姐不僅身懷絕藝,更兼深谙莳花之道。真乃劍氣如虹,蘭心蕙質,剛柔并濟,令人歎服!”蘇應中情切之下,竟将滿腔傾慕之語沖口而出。言罷,二人赧色更甚,所幸夜色朦胧。
二人又低聲相談了盞茶時分,石桌上的茶煙漸漸散作輕霧,蘇應中指尖叩着微涼的杯沿,見張菀柔鬓邊步搖随話音輕顫,恰有一片桃花花瓣落進她未飲盡的茶湯裡。
忽然,廊外傳來環佩輕響,丫鬟綠萼提着一盞素紗燈款步而來,“張小姐,公子,”綠萼福了福身,“時候不早了,請用膳吧。”
張菀柔起身理裙擺,蘇珩起身時也順手拂去了衣擺上的落花, “多謝公子的茶,還有這曲《平沙落雁》。”
蘇應中柔聲回道:“得遇知音清賞,蘇某三生有幸。”
話畢,張菀柔臉頰微紅地随着丫鬟的指引轉身朝正廳走去。月白裙擺在夜色中飄動,如欲飛的蝶。
三人踏過青石闆上碎金似的燈影前行,丫鬟手中的羊角宮燈輕晃,将花廊雕梁上的纏枝紋投在水袖間,忽明忽暗裡能聽見遠處正廳的絲竹聲,混着賓客笑語從月洞門漫過來。張菀柔忽然覺得,這場探春宴似已走向預料之外的方向。她本期待的相看之人此刻或還在後廂房與骸骨為伴,而眼前這月下撥弦的男子,卻讓這琴音落進了她的心湖,連鬓邊新簪的蘭花,都在晚風裡顫出了意料之外的漣漪。
身後,蘇應中望着她的背影,擡頭望望皎潔的月色,嘴角漾起溫柔笑意。
彼時的蘇彥清也随着丫鬟的傳請,往燈燭輝煌的正廳行去。他眉峰微蹙,眼下他正為兩件事發愁:一是不知朱賢弟今日所獻此計,能否順遂如願,二是因那傳信女子在繡荷之下留的小字“方府藏奸算,理寺隐禍端。奸邪沆瀣契,相府冷箭寒。”
蘇彥清将懷裡的帕子拿出來又看了看,低聲自語道:“方府、相府、大理寺……大理寺裡的是誰呢?莫非是——”
“嗯?公子怎麼了?”丫鬟停住腳步,轉身疑惑道。
“沒,沒怎麼。”蘇彥清伸手作請狀,丫鬟繼續帶路了。
庭院深處的探春宴,終是在衆人各自的心事裡,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