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陳聘臉色稍顯遺憾。
蘇彥清掂着手上的百金道:“你想如何?”
“那閻相……”陳聘皺着眉頭,撓着後腦勺。
“你當真以為他會吐露真言?即便他招供,憑此微末之事,也斷難撼動丞相根基。倒不如順勢而為,借此良機,拔掉這根毒刺!”蘇彥清忽而側首,望向陳聘道:“此次何故如此急迫?”
陳聘面色一沉,從掏出懷裡的一封信箋,雙手呈上。隻見其上信筆塗鴉着:方鶴堂……前丞相吳淙言遭閻相構陷被貶嶺南,吳公任職梅州知縣期間,疏浚荒田、教化鄉鄰……然閻忌之,遣人投毒,公含恨而逝……望早雪其冤。
蘇彥清指尖捏着那頁薄如蟬翼的宣紙,墨字寥寥數語卻似有千鈞之重,壓得他掌心微微發顫。燭火在青銅燭台上明明滅滅,将他緊抿的唇角映得忽明忽暗,指節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仿佛要将紙上字迹刻進骨血裡。
陳聘垂手立在案旁,喉結微動,壓低聲音道:“今早府裡丫鬟替朱公子整理書房時拾到了一紙訴狀,屬下唯恐驚擾了朱公子,隻匆匆記下了幾筆.....“話音未落,便見蘇彥清指尖重重叩在“梅州知縣“四字上,燭花突然爆響,濺出幾點火星。
“吳淙言......方鶴堂......“蘇彥清喃喃自語,聲線低沉,此刻思緒如潮水般湧來:記憶裡那個在大理寺前門,滿臉疲憊的青衫少年與武賢弟的臉漸漸重合。那日他拾到的訴狀上分明寫着的就是梅州知縣吳淙言,想必是在寺丞那裡吃了閉門羹,故而他垂頭離去時竟不知丢了訴狀,他心裡當時定是對大理寺失望至極吧!而方大人也正因為寫了這訴狀,才被迫害緻死。吳知縣、方大人、秋燕母女、佟默娘……多少無辜之人因那奸相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谷底?而這大理寺,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暗藏着那劊子手的幫兇!
“王仲年!”想及此,蘇彥清怒不可遏,一掌猛擊書案!力道之猛,竟使小指骨節生生撞在案頭金錠上,豁然裂開一道血口,他卻渾然不覺痛楚,霍然轉首,對門口護衛厲聲喝道:“速将王仲年押赴刑房!不用等明日了!取那新制的棘鞭來!”
“遵命!” 幾名胥吏聞令,如蒙赦令般疾趨而出。
陳聘小心翼翼道:“那武公子是——吳公子?”
蘇彥清氣息稍定,道:“閻相秉政不過十載有餘,彼時武賢弟當已垂髫記事。你且助我查一查臨安府官戶簿來。”
二人傾箱倒箧,終在藏書閣的故紙堆中覓得前朝京官戶籍。發黃的卷冊上赫然錄着:
“開定元年,吳淙言獨子吳涵之之妻,誕女吳昭音……”
蘇彥清目光觸及“吳昭音“三字時,慌忙地合上書卷。
“大人可是尋得了?” 陳聘不待答言,遽然探手取過蘇彥清手中卷冊。一目掃罷,兩人竟相顧失色,久久不能言。
少頃,蘇彥清終是緩聲啟唇,打破了這滿室岑寂:“這——這武賢弟,無論他是否是吳家的子嗣,如今都是閻相的眼中釘,肉中刺。依我看來,查其身份事小,救其性命事大。”
“對,對!”陳聘頻頻點頭。
蘇彥清又繼續道:“為防閻相橫生枝節,明日我須亟早啟禀聖上,不若今日便至此為止。”說罷,他略加整饬了散亂的書卷,拉着陳聘離開了藏書閣。
對于吳昭音身份之事,他們二人雖緘口不提,但實則都心知肚明,那武公子鮮少提及的表字正是“兆因“。此事于陳聘而言不過心下一詫,但表面神色如常的蘇彥清此時早已如沸如灼了。
這一夜,蘇彥清輾轉難眠,他反複回憶着那些與吳昭音一同斷案的點點滴滴,還有那夜同囚閻府的梅簪少女,前幾日托小乞丐送信的神秘女子……百念交馳,舊憶如朔風卷地,塵沙迷眼,紛繁難辨。
“是你嗎?吳昭音——”蘇彥清低聲呢喃,分不清是自語,還是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