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晖停下腳步,有些詫異地看着神色凝重的蘇彥卿:“大人?您這是……?”
蘇彥清默默走到餘晖面前站定,低聲道:“這世間……可有什麼東西,能染在人的皮肉之上,仿出……仿出胎記之效?并且……難以褪去?”
餘晖被他問得一愣:“染皮肉?做胎記?”他撓了撓後腦勺,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大人問的……可是能長久附色于肌膚之物?若是短時,朱砂、胭脂皆可。但若求其形似天然,且能維持一段時日……倒是有一物。”他頓了頓,看着蘇彥清專注的眼神,緩緩道,“榉樹之皮。取其汁液,塗抹于肌膚之上,幹涸後便牢牢附着,形如陳舊疤痕或胎記。尋常水洗不易褪去,需以烈酒或特制藥油反複擦拭,方能去除。”
“榉樹皮汁……”蘇彥清低聲重複着,自顧自地往前走去,似乎已聽不見身後餘晖的呼喚。
另一邊,走出大理寺的吳昭音剛轉過茶肆轉角,一隻枯樹枝般的手突然從陰影裡伸出來,五指關節凸起如老樹皮。吳昭音下意識退後半步,才看清那是個縮在牆根的老乞丐,鹑衣百結的棉絮從破洞處鑽出來,在風裡微微顫動。
"好心人,賞口飯吃吧......"老乞丐垂着頭,聲音沙啞。
吳昭音遲疑片刻,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銅錢落入乞丐掌心時,她瞥見那隻手雖枯瘦,指腹卻帶着常年握物的薄繭,不似尋常乞丐那般綿軟。
"多謝姑娘......"老乞丐佝偻着背連連作揖,銅錢在他掌心叮當作響。吳昭音點點頭,轉身欲走,卻聽見身後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她心頭一緊,快走幾步,那腳步聲竟也随之加急,蒼老的喘息聲如影随形,在漸漸沉下來的暮色裡顯得格外突兀。
她拐進一條賣油紙傘的窄巷,青瓦白牆間挂着各色傘面,雨前的潮氣混着桐油香撲面而來。眼角餘光裡,那個灰撲撲的身影依舊不遠不近地跟着,破爛的草鞋在石闆路上拖出細碎的聲響,吳昭音慢悠悠地拔下頭上的珍珠簪。
她驟然停步,旋身,後背緊貼住冰涼濕滑的磚牆,厲聲喝道:“拿了錢還跟着,究竟是何居心?”
老乞丐被她的動作驚得後退半步,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随即又被某種複雜的情緒取代。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着,終于出聲道:“小姐,是老奴啊,我可總算找着你了……
吳昭音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她眯起眼睛,借着巷口透進來的微光仔細打量眼前的人——亂發下露出的眉骨,下巴那粒不起眼的痣......
"穆......穆爺爺?"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和驚訝,驚飛了牆根的幾隻春燕。
“小姐……是我,是我老穆啊……” 穆管家熱淚盈眶涕,掙紮着想站起,枯瘦的身子卻因激動而劇烈顫抖。吳昭音慌忙搶上一步,雙手用力攙住那嶙峋的臂膀。
"您近來......還好嗎?"吳昭音扶着穆管家走出窄巷。
“我啊借住在城郊王藥農家,他是老奴年輕時的把兄弟。"忽然,穆管家警惕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老奴近日想起一樁要緊事,想着務必要告訴小姐。其實……那奸人倒還有一把柄,仍握在咱們府裡。”
“把柄?”吳昭音滿是疑惑,“您是說他害死……”
穆管家搖搖頭,打斷道,“老爺啟程嶺南那日,天未亮,他悄悄将老奴喚至書房後窗下。那時節,風聲鶴唳,府外全是那人的耳目!老爺隻匆匆言道,府中……藏有一封密函,關乎生死!道是若天不絕吳氏,或可憑此……稍掣肘那奸相一二。他言未盡意,便被催行的差役喝斷……”
“那密函何在?”她聲音發顫,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就在府裡!老爺未曾明言,隻道是‘燈下黑’之處。”穆管家雙眸發亮,“小姐,天賜良機!自那大理寺寺丞被蘇少卿拿下,那看守吳宅的人手竟撤走了!老奴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盯着,至少近日是安全的。事不宜遲,我們今晚便動身?”
“好!”
半日後,夜涼如水,彎月躲在雲層後,隻灑下些許朦胧的光。吳昭音從席春閣溜出來跟着穆管家穿行在回吳宅的小巷裡,腳下的石闆路坑坑窪窪,兩旁的民居大多已熄了燈,隻有偶爾幾聲犬吠劃破寂靜。忽然,吳昭音腳步微頓,憂色浮上眉梢:“穆爺爺,那日我忽然倉促躲藏,不知珠兒那丫頭……如今流落何處?”
穆管家聞言,臉上溝壑般的皺紋竟舒展了些許,渾濁的眼中透出一點溫和的光芒:“小姐莫憂!這段時間,老奴與她一直暗中聯系。那晚事發後,她先是去找了餘晖那小子,後來不知怎的又被蘇少卿大人收留了,如今就暫居在蘇府之中。”
“蘇大人?”吳昭音眉頭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