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謝甯玉能看出他的不安,惶恐,似乎一直憂慮的事終于在此刻變為現實。
可很快,他似乎又變得鎮定,眼裡片刻的掙紮過後,像是終于等到了預料已久的審判,徹底暴露了他内裡平靜的瘋魔。
“謝甯玉。”
他語氣平緩,在她成為公主後頭一次直呼她的名諱。但莫名地,她就是感到少年喉間有些幹澀。
“宋少卿和崇祈長公主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
說到這兒,他呼吸有些急促,但沒有低下頭,反而依舊直視着那雙燦若星辰的雙眼,帶了點徹底打算攤牌的意思。
“我不想你和他……成婚。所以,我給兩人都放了餌,等他們咬鈎,糾纏。等你發現,跟宋少卿撕破臉,如此,一切都水到渠成。”
說着,他露出個笑,“我本來沒想瞞你,隻是在等。”
等你也咬上我的鈎,等你也愛上我,等你在知道真相後也能如我一般離不開你,便把那些肮髒龌龊的過去通通告訴你。
可現在……
分明是百密一疏。
裴故的眼中閃過一絲懊悔,他沒有移開過盯着謝甯玉的視線,可預想的憎惡,惡心,那些負面情緒都沒有出現在謝甯玉眼裡,她面色依舊平靜,跟問起那話前沒有絲毫的差别。
在這一刻,主導這場談判的執棋人是謝甯玉,而裴故,因為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籌碼,變成了棋子,不得不被主宰者牽着鼻子走。
他看不破對面之人的心理,同樣,他也不知道自己向她攤牌出一切後會引來怎樣的審判。
他了解她,知道背叛和隐瞞令她痛恨,所以他面對此可以做到毫無保留。
清楚她厭惡受制于人,又從來都是心高氣傲的性子,因而願意雙手把所有奉上,隻要她達成遂願活得恣肆安甯。
可倘若她知道自己遭他算計,義正言辭地叫他離開……
裴故沉默,自己又真能坦蕩把人放走,接手從此跟他毫無關系嘛?
他不敢往下細想,卻見謝甯玉在此刻表情依舊,連語氣都沒有變化地問他:
“就這樣?”
裴故愣住了,半晌才木讷地回她。
“就這樣。”
那瑞鳳眼閃了閃,低下頭,又神态自若地給自己夾了塊花生米:
“我本來就不會跟宋少卿成婚。”
裴故懷疑自己沒聽清,呆在那裡,沒有馬上回話。
于是謝甯玉擡頭起來看他,重複一遍:
“裴故,我不喜歡沒腦子的男人。所以,我不會跟笨蛋成婚,站在一條戰線上。”
同理,我也不會跟笨蛋結成同盟,站在一條利益繩上。
裴故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急促的心跳變得平緩,僵硬的表情也似乎放松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被認同的喜悅。
“我是不是能把你的話理解為——此時此刻,我們的同盟堅不可摧,不會有什麼任何東西橫亘在其間影響這份關系?”
“可以這麼理解。”
謝甯玉沖他眨眼,“另外,裴故,我不喜歡你叫我公主,我更願意從你嘴裡聽到謝甯玉的名字。”
“我會改。”
裴故從善如流,有什麼東西在他們之間悄然改變,原本互相提防試探的氛圍也變得旖旎。
“所以謝甯玉,能告訴我你寫信的時候為什麼心情不好嘛?”
是不是因為,被逼不得已地跟我公開婚訊?
她沒有遮掩,表情坦然地跟這個勉強交了一半心的同盟托付了她剛剛發現,還沒來得及跟任何人的消息。
俏麗的臉上帶着幾分恍惚,這回有些無措的人變成了自己。
“侯府的書房裡發現了封來自金越的密報,放置的位置很巧妙,在書桌下方的暗格,可以确定的是,收到消息的人不想被任何人發現它的存在。”
裴故了然,一時竟不知該慶幸謝甯玉不是因為自己在煩心,還是該提心第一反應裡和她一樣的陰謀猜測。
他對定北侯了解不深,貿然的安慰或者猜測似乎都會給眼前人迷茫的心理帶去負擔,倒不如問點關于問題的實際進展——
“你有破譯密報上的文字嘛?”
謝甯玉帶着些頹氣地搖頭:“沒,他書房裡倒是有一本記載金越文化的書,但從其中來看,許多字查不到釋義。”
裴故輕輕問她:“你願不願意把那密報給我看看。”
謝甯玉沒有猶豫,回頭去了房裡把東西拿出來。利落的動作看得裴故一愣,嘴上卻不自覺地帶着上揚的弧度,連着兩日沒歇息的腦袋也變得有片刻清明。
等謝甯玉把東西遞給他,眼睛盯着上面的文字略微思索,他又擡起頭,問她:
“我記得我朝軍人行兵打仗,交流的密報間也常摻雜軍營中特制的符号,并且各等級間劃分嚴明,職位越往上,符号的具體含義也越鮮為人知。這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