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火車還剩下最後一個目的地,通形市雲縣。
陳宴說:“小時候住過,後來搬走了。”
女人就笑了:“也難怪,我就說看着你不像我們那裡的人。”
怎麼不像?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的。
女人視線向下:“我看你帶了一個行李箱,你去雲縣旅遊?”
“不是,”陳宴頓了一下,“我去找人。”
走得匆忙,行李收拾得也急。
忘記帶上面包和咖啡,否則這會兒也不會餓得頭暈眼花。
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陳宴好長時間,又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要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要小心點,别人問你,别什麼都說出來。”
“還有個事情,”女人不太好意思地勸道,“我這人不太會說話,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你還年輕,要好好地讀書,别盡想着些什麼來錢快的東西,别走上歪路。”
“歪路?”
“女孩的歪路就那麼幾條,我們那地方……不太好。”
陳宴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
她不再說話。
又餓又累,她決定戴上耳機繼續睡覺。
陳宴在夢裡夢見了種子已經開始腐爛的花朵,不停地墜下,不斷地墜落,它一遍又一遍地分離崩析,一遍又一遍地愈合結疤,最終也不過是被碾作齑粉,碎骨鑿筋,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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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雲縣火車站,天已經開始黑了,夜裡降溫,倒也不是很冷。
陳宴下了車,跟那對鄰座的母女告别,推着行李箱走出火車站。
火車站又小又破,大廳一共一層,隻有一個小窗口是售票的,人少,商販也不多。
馬路兩旁停着不少拉活的摩托車、三輪車,僅有兩三輛面包車。
人稀稀拉拉的,沒一會兒,車站門口就隻剩下了陳宴和一個附近的旅遊團。
導遊是個紮着個長馬尾的年輕姑娘,正舉着個喇叭大聲廣播:“都别走散了,都到我這裡來集合,咱們預訂的大巴正朝這裡趕着呢,十分鐘後,不——五分鐘後就到了哈,有要去買水的,買吃的人,去之前到我這裡說一聲啊!别集合的時候沒人了!司機不回來拉人的哈!”
火車站位于雲縣的最西邊,一條坑坑窪窪的破爛水泥路從中間貫穿而過,周邊孤苦伶仃地伫立着幾排平房,鱗次栉比,門店招牌油迹斑斑。
昏暗的路燈伫立在馬路兩旁,燈罩漆黑,像油濺上去的一樣,幾隻蛾子撲扇着翅膀在撞燈泡。
旅遊團中的一個小孩“哇”地一聲就哭了,不知是餓到了,還是被這荒涼老舊的景象吓到了。
旁邊的女人立刻蹲下去把他抱到懷裡,問他是不是餓了,她身旁的男人立刻從包裡掏出果凍來,逗他說:“答應爸爸,要是不哭,爸爸就給你吃這個。”
女人一邊哄着孩子,一邊對男人說:“以後不來這裡了,我這一路都累壞了。”
男人連連答應:“不來了,以後這種便宜得少占。”
看來是一家三口出遊。
陳宴看了他們一會兒,推着行李箱走到馬路上。
門口停着幾個面包車,車門半開,一個司機正站在車前攬客,湊過來問陳宴:“到雲縣嗎?還剩一個座,35塊走不走?”
面包車上已經坐了三個人了。
陳宴看見車裡髒兮兮的座椅和麻袋,拒絕道:“不用。我叫到車了。”
司機扭頭沖另一個車的司機擠眉弄眼地一笑,什麼也沒說。
陳宴推着行李箱走到馬路牙子上,這裡有個冬青叢,花壇旁邊盡是泥巴和腳印。
陳宴也沒嫌棄,把背包提了提,一擡腳,蹲了上去。自從來到這裡,她就越來越不在意形象,哪怕蹲成個拉大便的姿勢,她都絲毫不覺得羞恥。
等陳宴接上流量,打開打車APP,她算是明白剛才死機為什麼要擠眉弄眼了——這個地方根本就找不到什麼派單的車輛。
陳宴氣結,眉頭擰成個疙瘩,嘴型無聲地來了一句國罵:“我操!”
剛才的司機,見狀又湊過來:“妹妹,馬上天就要黑了,到時候大家都回家吃飯去了,你一個外地小美女,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你怕不怕啊?我們這回一口價吧,40塊,去不去雲縣?”
這一分鐘沒到,怎麼還漲了五塊錢?
陳宴低頭撥棱兩下手機,搜出公交車路線,往下翻了一下,确認之後擡頭,從牙縫裡擠出一聲笑:“謝了,不用了,我等公交。”
司機一攤手:“行吧。”不多糾纏,扭頭去拉其他客人去了。
公交一共兩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錯過了就錯過了。
18:21。
陳宴看了一眼手機,行,正好趕上18:30的最後一趟。
陳宴蹲在那裡無所事事,看見火車站門口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婦女,看衣着打扮像是當地人,背着個軍綠色斜挎包,鬼鬼脆脆地靠近旅遊團,趁别人不注意,給站在最邊上的男人,塞了一張桃紅色的卡片。
那個男人戴着眼睛,疑惑地将卡片拿近。
待看清卡片上的内容,他一臉嫌惡的将卡片扔回婦女手裡。
“啧!什麼鬼!”他咋舌。
婦女一點也沒吃癟的意思,笑呵呵地迎上去:“怎麼?不滿意這個嘛?再挑挑嘛!我們這裡都是好看的,有腿長的,有胸大的,有屁股翹的,都是些年輕的,就在前頭的彩霞賓館……”
“一邊去!我看着像是那種人嗎!”那戴眼鏡的男人看上去就是一副很有潔癖的樣子,嫌惡地揮手訓斥,“我對這些小女孩沒興趣!”
婦女不氣餒,繼續在包裡翻着:“我懂我懂!不要女的是吧?我們這裡也有男的,都是細皮嫩肉的,你等等……”
男人氣得臉通紅,額頭上青筋乍起。
陳宴懷疑要不是他身材比婦女還要瘦弱的緣故,恐怕現在就要跟婦女撕打在一起了。
最終男人躲進了隊伍裡,走到導遊姑娘身邊說了些什麼,他說完,導遊姑娘的眼神犀利地望了過來,舉着大喇叭就朝這邊喊了起來:“我說這邊這位阿姨,你不是我們團裡的吧?你要是再騷擾我們團員,我可就真的報警解決了,你這是違法犯罪你知不知道?”
婦女悻悻地把手上的卡片塞回包裡,一邊嘟囔着什麼,一邊默默地遠離了那個大喇叭。
一擡眼,婦女瞥見了在這邊蹲坑的陳宴,眼神一亮。
她本來已經走過陳宴身邊了,沒幾步又退回來,親熱地湊上前:“哎,小美女,你從哪裡來的?要不要來我這裡做工?”
說着就又要從包裡掏出什麼卡片來。
陳宴白她一眼:“傻|逼。”
婦女掏卡的動作就停在了那裡,她使勁摁了摁自己的包,一臉驚奇的看着陳宴,絲毫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
怪憤懑不平的:“哎你說你這小女孩,不做就不做,年紀輕輕的,罵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