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雖有點憤懑不平,卻也沒和陳宴吵起來。
因為很快地,她包裡的手機就響了,她掏出來的時候陳宴看了一眼,屏幕摔得稀碎,上頭的來電号碼看不清楚,她也沒那個要看清的意思。
接了電話,婦女用當地的話跟那頭的人說了幾句話後,就夾着手機笑容滿面地走了。
陳宴握在手裡的手機,已經摁出了一個“11”了。
她沒撥出去,鎖死了屏。
公交車來得準時,司機已經是個年紀很大的人了,帽檐下全是白發,滿臉皺紋,是一張因勞作而飽受風吹日曬的臉龐。
看見陳宴搬了幾次箱子都搬不上去,還好心地下來幫陳宴擡了箱子。
早些年來時,這裡的公交車還跟其他地方一樣,半個小時一趟,司機裡頭除了愛在路上唱歌的男青年,還有年輕愛笑的女青年。
後來從外頭到這裡來的人越來越少,從這裡到外頭去打工的人卻越來越多,青壯年男女人口流失嚴重,以至于其他地方的人提起雲縣,第一印象就是髒、亂、差。
下了公交車,已經到了縣城中心。
跟火車站那邊坑坑窪窪的馬路不同,這裡修得平整很多,也幹淨很多,附近的房子多是三層或者五層的建築,牆體開裂,看着搖搖欲墜的模樣。
遠處有幾棟高樓,零星幾盞燈火。
天已經黑了,路上行人很少,行色匆匆,大多數沿街店鋪也都關門了,沒幾盞路燈,漆黑的裡巷幽深窄仄。
陳宴扣上一頂鴨舌帽,戴上口罩,行李箱的滾輪在水泥路上費勁地滾動着,拽得人手疼。
在火車上她找了個當地的房東,租了一間一室一廳的學生公寓。
這會兒陳宴在馬路上左拐右拐的,沒走兩步就迷路了。
她掏出手機,想給房東打電話。
剛解完鎖,手機就來了電話。
來電顯示“陳麗珍”,是她媽。
她給所有人的備注都是本名。
陳宴給她媽摁死了,沒有接。
拉着行李箱走了一會兒,口袋裡的電話又響起來。
來電顯示是“林翮和”。
這會兒她接通了。
陳宴說:“幹嘛?”
對面的男聲立刻就嚷起來:“還問幹嘛?我還得問你呢?”
陳宴嫌他吵,把手機拿遠了一點:“有話快說。”
林翮和控訴她:“你它媽的蹦迪蹦到一半,一聲不吭就自己打車回家了,東子他們還以為你怎麼了呢,勸我回家去哄你,結果我一回家,嚯,家裡被人翻箱倒櫃的,我還以為進賊了!”
陳宴說:“我到雲縣了。”
手機那頭的人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吧你?也不對啊,你妹妹頭七不早過了,你現在回去幹嘛啊?”
陳宴想了想,她說:“我妹妹死了,但有的人還活着。”
林翮和沒聽清:“什麼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着,你以為你當代臧克家?”
“如果有人犯了錯,那他總得付出點代價,”陳宴冷靜地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
那頭的林翮和離開話筒,對着身旁的人不知說了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響後,林翮和的聲音重又出現在通話裡:“你為什麼沒接你媽電話?她急死了,以為你被人綁架,要打電話報警了。”
陳宴撒了個信手拈來的謊:“我剛在路上,拉着行李箱,手機在口袋裡,沒聽見。”
“你就撒謊吧,”林翮和無語凝噎,“你媽要哭死了,我把電話給你媽,你快給她說句話……”
電話那頭又窸窸窣窣地響了一會兒後,一個成年女人的聲音,帶着哭腔問陳宴:“燕子,媽媽真的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你有什麼想法,你從來不跟媽媽說,媽媽很擔心你……”
陳宴心中升起一股子煩躁來,但她口氣依舊平靜,跟冬天的湖面一樣,無波無瀾:“你不用管我。跟以前一樣就行。”
手機那頭的抽泣聲變得更大了。
“媽媽知道,葉子她的事,媽媽不該瞞你,但是……但是……”陳麗珍哭得說不上話來,平複了好幾下才終于說出來,“但是,你不要這麼自責,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媽媽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媽媽現在已經不敢再失去另一個女兒了……”
陳宴打斷了她的話:“你的女兒?誰是你的女兒?”
“……燕子,你是高三了,已經快要成為一個大姑娘了,你聽聽媽媽的話吧,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自己到底明不明白?”
“你别管我了。”陳宴說,“我自己有數。”
手機那頭終究沒再說出什麼話來。
****
陳宴摁死了電話,胃裡突然翻江倒海一陣疼痛。
正想将手機塞回口袋裡,身後突然傳來轟隆轟隆的聲響。
幾束車燈由遠而近,速度很快,風馳電掣一般,馬達聲帶着惡意。
陳宴不耐煩地提起箱子,往馬路牙子上站了站,給身後的摩托讓出空來。
下一秒,陳宴握在手中的手機被人奪了過去。
不止一個人。
另一個人把她的箱子踢翻了。
搶劫?
綁架?
陳宴煩躁起來,胃疼得越來越厲害,她沒有手機,這個時候沒有辦法報警。
再看四周,偏僻寂靜,路燈昏暗,唯有兩三個騎着自行車下班的人,朝這裡看了一眼,又很快偏過頭去,匆匆地騎車離去。
看來就算她大聲呼救也不會有人來。
搶走她手機的人騎着摩托又繞回來,停在她身邊,摩托車後座上還坐着一個人,嘴裡正罵罵咧咧地說:“臭|婊|子,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别他媽讓我們給你擦屁股!”
踢翻她箱子的那輛摩托車也騎了回來。
陳宴來不及作出反應,那輛摩托車上的人一腳掃過來,将躲閃不及的陳宴直接踹到了地上。
掌心立刻磨出了血痕,冰涼粗粝的地面狠狠地撞擊在陳宴的膝蓋上,有種說不出來的疼。
“去你們這群煞筆的……”陳宴徹底惱火。
還未罵完,又有幾輛摩托,像水滴一樣,從拐角湧了出來,并且減慢了速度繞到她身邊,跟那剛才那莫名其妙的二人一起,對陳宴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陳宴傻眼了:這他媽是在幹什麼?
一輛摩托上有個穿着高中校服的男孩,看了看趴在地上的陳宴,問身旁的另一個人:“就是這個女的是吧?”
“就是趙子飛那混蛋他女朋友!”拿着陳宴手機的那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