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利落答:“行。”
陳宴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這鏡子不大好,照得人跟蘋果手機前置攝像頭的效果一樣,灰撲撲的。
老闆彎着腰在櫃子裡扒拉幾下,扒拉出個小盒子來,又低頭扒拉了兩下,扒拉出染發工具來。
陳宴問:“老闆,多少錢?”
老闆一邊戴手套一邊答:“69塊。”
“還有好點的嗎?”
“呵,聽過要更便宜的,沒聽過要更貴的,”老闆給自己戴了個口罩,在個塑料小碗裡攪拌着染發膏,他挺樂呵地說,“沒了沒了,店裡就這麼一種,你們城市來的小姑娘就是嬌貴。”
陳宴不說話了。
老闆用手扒拉了兩下陳宴的頭發,這小女孩頭發厚,不蓬松,不怎麼顯多,眼下這麼一扒拉,跟他預想中的發量不大一樣。
他過來找陳宴商量:“你這頭發我得多收錢啊!又長又厚 ,别人一袋你兩袋,138我收你130,湊個整,我這裡沒零錢,你看行,我就開始給你染了啊。”
陳宴坐在那裡,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頭皮上,不停有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
不行也得行啊。
陳宴說:“行。”
真開始上色的時候,陳宴被染發膏的氣味嗆得一皺眉。
老闆在鏡子裡瞧見了,樂呵了:“沒辦法,我這隻有這樣的,你也别這麼抗拒啊,整得我跟給你投毒似的。”
陳宴沒說話,老闆拿着一個小刷子,邊刷邊從口罩裡努力叨叨:“你轉學生吧?”
“嗯。”陳宴屏息。
老闆一臉猜到了的表情,又怪納悶地問:“你通形的吧?怎麼轉到這種破學校來了?”
陳宴撒着信手拈來的謊:“我原來的學校更差。”
老闆吃了一驚:“不是吧?你是不是上的什麼坑錢的私立啊?”
陳宴說:“可能吧。”
老闆起了個話頭,說起來沒完沒了:“這學校真的垃圾,我在這裡開了六七年的店了,就見過一個考上211的,也來我這裡剪過頭發,每次來那頭發都跟鳥窩一樣,亂糟糟的,一個小姑娘,可不修邊幅了,但也挺好,心思全花在學習上,我家要有個這樣的姑娘,我也開心。”
陳宴被染發膏熏得頭疼,沒心思聊天。
老闆在旁邊滔滔不絕:“這個二十二中吧,每年考上學的,大專什麼的,一二三本加起來,也超不過二十個。”
陳宴悶悶地說:“嗯,您看着頭上點,别給我染到頭皮上了。”
見陳宴對自己說的話題不怎麼感興趣,老闆壓低了聲音,特别八卦地說:“你還不知道吧?這學校年前有個高三學生,晚自習的時候跳樓了。”
老闆說着,自己倒先義憤填膺起來:“你說現在這小孩哈,父母供你吃、供你穿多不容易,一點都不知道體諒下家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允許你死了嗎?你說死就死,父母老了指望誰啊!不孝!”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陳宴就低垂着眼,一動不動地盯着鏡子裡的自己。
怎麼這個反應?
老闆納悶,沒等他再說什麼,兩個女生掀開塑料簾子走了進來。
左邊那個女生哭得嘤嘤的。
陳宴在鏡子裡看了一眼,這女生有一雙無辜的大眼睛,長得挺好看的,就是哭得整張臉都紅了,看起來有點搞笑。
另一個女生問:“老闆,等多久才能剪頭啊?”
“就這一個,我給她上完色,就給你剪,你先看着電視等等。”
“行,”女生拉着梨花帶雨的同伴走向沙發,回頭給老闆說,“我們兩個人都剪。”
老闆問:“剪薄還是剪短?”
“我要剪薄,她……”她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捂着臉哭的女生,“你給她剪……算了,一會兒你再問她吧!”
女生在沙發上淚如雨下,哭得抽抽搭搭的:“小茵,許靜生一定恨死我了!”
被稱作小茵的女生拍着她的後背,安慰她:“别哭了……”
女生飛撲過來攥住小茵的手,憤憤地說:“我恨死趙子飛了,是我要跟他分手,他幹嘛去找許靜生的事啊!”
“但是但是……他不是立刻就把趙子飛給揍了嗎?”小茵也回攥住她的手,“趙子飛又揍不過人家,被摁着打,還先去找事,你說這不是有病嗎?”
女生淚雨滂沱中也不住地點頭贊同:“許靜生打架很厲害的,趙子飛真是個蠢蛋!”
“蘇琳說趙子飛是個卑鄙小人,趁着人放學在買手抓餅的時候,一拳頭就揍過去了,許靜生沒防備挨了一下,”小茵想了想從别處聽到的消息,“好像總共也就挨了這麼一拳……”
聞言,女生的聲調驟然高了一度:“完了!連蘇琳她們班都知道了,我還有什麼臉去上學,小茵,我已經完了!我的人生都完蛋了!”
二十二中高三一共四個班,她倆是3班,蘇琳是 2班。
小茵一臉無語地看着自己的閨蜜,安慰道:“樊菲,你聽我說,這也不是你的錯啊。”
她看得比樊菲潇灑多了:“再說這有什麼好完蛋的!趙子飛後來還糾集了一幫社會上的混混去堵許靜生,許靜生那幫人正好在一起,哈哈,把趙子飛他們一夥全給揍了,他們新仇舊恨的,你也别管這些事了。”
樊菲還是哭得嘤嘤的:“他們那幫人對許靜生馬首是鞍的,又睚眦必報,小茵,你說他們不會來找我的事吧?”
“他們不會混賬到連女生也打吧?”
陳宴心說,沒準。
樊菲哭得一噎,擔憂地看着小茵:“不是說之前職高有個女生向許靜生告白,被許靜生拒絕後又死纏不休,纏得許靜生煩了,那個周城就出手把那個女生教訓了一頓,可差勁了!”
她哭着總結:“周城跟許靜生不一樣,那就是個混賬!”
小茵也很擔憂她,說:“那……那你小心點,要不這幾天讓你媽接你放學吧?”
樊菲搖搖頭:“我媽廠裡很忙,根本不允許遲到早退,我隻能自己注意點回家了。”
小茵說:“不行我繞個遠路陪你吧,也不算遠,我多騎幾分鐘就好啦!”
樊菲感激地撲進小茵懷裡:“嗚嗚,小茵,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陳宴聽到這裡,聽明白了。
心想,你的仇,他們已經報在我身上了,你可放寬了心吧。
又聽女生嘤嘤地哭着說:“我可真是個紅顔禍水啊……”
陳宴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