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包肉沒跟許靜生交過手,今天是第一次打照面。
他喘着粗氣,任憑鼻血潺潺地在臉上流。
眼前站出來的這個人,白白淨淨的,乍看上去柔弱無骨的模樣,風大點好像就能直接刮跑了。
鍋包肉瞪着眼,細看了兩眼,這兩眼跟乍一看也沒區别,隻是看得仔細了,他發現這小子模樣長得是真的好,就算被風刮跑了,也鐵定有小女生跟在後頭追着跑。
媽的,是他這輩子最想揍的小白臉。
等着,老子這就把你揍個滿臉開花!
鍋包肉摩拳擦掌地朝前走,他體積大,步子邁得也重,滿臉橫肉中間露出一雙眯縫着的眼,盡是兇光。
他這架勢剛擺出來,就被身後的小弟拖住了。
小弟攔着他胳膊,不敢目視前方,眼珠子一個勁兒地亂竄,結結巴巴道:“大哥……許、許靜生……”
雲縣不大,二十二中和職高靠得近,兩個學校的男生血氣方剛的,經常為了些莫名的小事發生摩擦。
許靜生這名字,職高人如雷貫耳。
職高裡最能打的才是老大。
鍋包肉雖然跟所謂的老大不對付,但他打不過,也隻得認。
職高老大趙子飛,為了一點兒女私情,在手抓餅攤前偷襲了許靜生一拳,之後被許靜生揍得滿地找牙,在醫院躺了三天四夜了,還沒養好傷回來上課。
在職高人的傳言裡,二十二中的許靜生,頭大,脖子粗,兩隻眼跟銅鈴一樣,雙手大似沙包,腰粗壯如熊,背寬厚如虎,是一個猛如成年人的彪形大漢。
許靜生?
鍋包肉看了看戰戰兢兢的小弟,又擡頭掃視了一圈操場,表情還是很茫然,他問:“哪兒呢?”
周城在一旁目睹全程,已是哈哈大笑。
許靜生懶懶地掀了掀眼皮:“我就是。”
一句話輕飄飄地說出來,鍋包肉驟然變了臉色,他腦海裡的彪形大漢形象已然煙消雲散,但眼前站着的這個懶洋洋的人,不知為何卻叫他覺得更加駭人。
鍋包肉默不作聲,把校服袖子飛快地捋了下來,遮擋住自己那吓唬人的大花臂,他裝模作樣地用袖口擦着自己臉上的鼻血,惴惴不安地想,趙子飛那麼能打的都被人揍成這麼個熊樣了,輪到他了,得被揍成什麼樣啊?
鍋包肉書讀得少,卻很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
今天這場茬,不管是找了還是沒找,他百分之一百的都得在小弟們面前丢面。
他立刻選擇了一種更體面的丢臉方式——帶着小弟們罵罵咧咧地翻|牆走了。
周城看着他們搖搖晃晃地邁着外八字逃走,就跟橫得不可一世似的。
風吹過,收拾好了結尾。
牆上的爬山虎是不開花的,牆根底下也隻有幾片垃圾被吹得飄了起來。
周城抱臂不屑道:“狠話誰不會放啊?”
他晃了晃脖子:“空有一張嘴的花架子,真他娘的無聊!”
說完,周城轉頭,想對着許靜生貧兩句。
一轉頭他傻了眼。
剛才還站他身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靜悄悄地走到操場邊上去了。
2班的幾個女生都在那裡。
周城兩隻眼盯過去,新奇勁兒上來了,他想,奇了怪了,沒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也能看見許靜生見|色|忘友的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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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宴憋着一肚子沒處撒的火氣,眼睜睜地看着鍋包肉翻|牆而逃,她卻無能為力。
發梢上濺上的果汁,沿着她的額頭和下巴滾落,滾進衣服裡。
酸澀味道蒸發在她的鼻息之間,像過期很久的水果腐爛的味道。
黏膩,惡心。
陳宴想吐。
耳邊聽到一個懶洋洋的腳步聲,越走越近,走到她面前,腳步聲停了。
一片陰影覆蓋過來,像水墨潑在了身上。
陳宴低着頭,沒動。
眼前悉悉索索地響了一陣,一包未開封的紙巾,被人遞到她眼前。
那隻手冷白,骨節分明,皮膚下仿佛能看見青紫色的血管。
陽光打下來,操場周邊的樹影斑駁地印在他的衣服上,有種绮麗的好看。
陳宴擡頭,果汁的酸澀刺激着她的淚腺,讓她忍不住流淚。
淚眼模糊之中,她看見了許靜生的臉。
這場景讓陳宴想起剛到雲縣的那晚,她因長途跋涉和饑腸辘辘而胃痛難耐,又倒黴地遭遇了“尋仇”的許靜生一夥人,她被人搶了手機,還被踹倒在馬路上,站起身時沒忍住地吐了起來。
那時候的許靜生也是這樣,他緘默,冷淡,卻靜靜地給她遞過一包紙來。
彼時的陳宴對他一無所知,她以為他會有着最漂亮的皮相和最柔軟的心腸。
盡管現在她已經知道他不是。
許靜生把紙巾往前遞了遞。
陳宴一擡手,直接給他擋掉。
她脾氣上來了,不想要。
許靜生沒多大的反應,他一如既往地還是那個不大愛搭理人的懶樣,人世間在他眼中都是同等的分量,他毫不在乎,所以不偏不倚。
許靜生垂下眼。
陳宴額頭上的碎發和果汁黏在一起,貼在她的皮膚上,而她眯着眼,隻有一臉的不耐煩。
她的頭發一直都那麼黑,像黑尾鷗的覆羽,黑得有些瘆人。
她的頭發也一直都那麼長,好像能一直垂到他的臉上。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一片詭谲的沉默之中,站在一旁的蘇琳,突然彎下腰使勁地拍了拍自己的褲腿。
她邊拍邊委屈地抱怨道:“陳宴你怎麼招惹到這種人了啊!害得我的鞋都被果汁弄髒了!”
這話說得高明。
仿佛這場鬧劇的源頭是陳宴。
剛才果汁扔過來的時候,女生們飛快地躲到了一邊,蘇琳躲在最後面。
這會兒見許靜生和陳宴之間微妙的沉默,她又撥開女生們站了過來。
“陳宴你快擦擦吧,一會兒幹了很難洗的,估計我的鞋下午也不能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