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琳還在斟酌着要說些什麼,她語氣裡帶點抱怨,帶點關切,也不知真假有幾分。
但臉上的表情騙不了人。
蘇琳焦慮起來了。
陳宴擡眼,截住了她的話。她喊:“許靜生。”
許靜生低頭,看她。
二人對上眼神。
他睫毛纖長,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陰影,眼神略帶疑惑,像個剛從窩裡睡醒的小動物。
陳宴說:“哪裡有水?帶我去洗洗。”
空氣凝滞了一秒。
“真愛使喚人啊。”許靜生輕飄飄地來了這麼一句,卻沒有要拒絕的意思。
下一秒,他伸手扶起了陳宴。
他的聲音冷而淡,聽不出什麼情緒:“走吧,你看着點路。”
蘇琳渾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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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後邊就是水管,隻是水管在另一堵牆背後,年久失修,水龍頭上爬滿了鏽迹,也不知能不能用。
一道牆,将二人與操場隔開。
陳宴淚津津地,扶住許靜生的手臂,一步一步地艱難往前邁步。
果汁痧得她眼疼,都看不清路了。
眼前的台階一個能瞧成倆,一條平坦小路也盡是些模糊的坑坑窪窪。
許靜生的手驚人的涼,表皮像覆蓋着一層冰渣,要不是還在喘氣,陳宴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他的腳步越來越慢。
陳宴良心未泯,問他:“我是不是走得太慢了?”
許靜生說:“還好,感覺像在幫病人做康複療程。”
這人還有閑情逸緻講笑話?
陳宴想将步子恢複到平日裡正常的走速,努力睜開眼睛,一大泡眼淚接着就被逼出了眼眶,她不理會,橫下心來向前快速地邁出了一步。
耳邊隻聽見一聲:“台階!”
隻有半個後腳掌踩到了台階的邊緣,懸空太多,陳宴立刻失去平衡。
眼見着就要一頭栽下去摔個狗啃泥。
許靜生眼疾手快,手臂橫着擋過來,飛快地托起陳宴的身體,也托起陳宴胸前的柔軟。
許靜生一怔,很快收回了手去,他說:“抱歉,不是故意的。”
然而陳宴很不客氣,他剛道完歉,她肩膀一個用力就将他掀了出去,削瘦的肩胛骨頂着許靜生的胸膛,跟拿刀背狠狠地捅了過來一樣。
見不着血,但也挺疼的。
許靜生往後退了一步,沒再說話。
陳宴被他晾了一會兒,擡手将眉眼處的果汁抹去,隻抹到一手黏膩的液體,再抹也抹不幹淨。
陳宴睨着眼找他:“水呢?”
對面沒回話。
陳宴急了:“再不洗就全幹在我臉上跟頭上了,你要在這裡看着我用臉給你攤個煎餅出來啊!”
許靜生就笑了,他說:“陳宴,有沒有說過你這人像雲一樣?”
有人說她像霧,像風,像雨,還像玻璃渣,倒是沒人說她像雲。
陳宴沒耐心:“說人話。”
他說:“菩薩座下,也是雲。一下又一下的,凡人好像能抓住,其實也抓不住。”
許靜生的聲音涼涼的,像薄荷一樣,底下藏着些晦澀難懂的情緒,陳宴無意去窺視。
陳宴說:“别廢話了,先給我把臉洗了。”
“……”
許靜生不說話,徑直朝着水龍頭走過去。
陳宴跟着許靜生,走到水龍頭旁邊,水泥砌成的台子布滿灰塵,裡頭有些落葉。
長時間無人打掃,也長時間無人使用,倒是幹燥。
陳宴不嫌髒,大體看了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一擡腿,坐了上去。
她閉着眼,仰起頭。
許靜生說:“自己洗。”
陳宴睨他一眼:“頭發洗不了,你拿紙巾沾點水,先把頭發給我擦一擦。”
她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許靜生沒怨言,擰開水龍頭,紙巾蘸上了點水,他挑起陳宴的一縷頭發,輕輕地擦拭。
她的發梢上都是果汁的氣味。
那些黏稠的液體很快就化在了紙巾上,再擦,香氣漸濃。
這味道讓許靜生想起了小時候鄰居家種的桔子、水果攤上飽滿的橙子、夏初時男生們都愛買的那種檸檬冰棍,還有,那天晚上,陳宴的髒橘色長發。
許靜生突然來了一句:“那個發色不适合你。”
陳宴眯着眼,問:“哪個?”
許靜生沒答,自顧自得說:“還是這個顔色好看。”
陳宴納悶地去看他,日頭下,他整個人逆光站着,隐隐約約地像在發光。
他的睫毛可太長了,虛阖着,微微抵擋住了那雙桃花眼漂亮的鋒芒。
多情,也絕情。
又聽許靜生冷淡道:“别看了,閉上眼。”
“噢。”
陳宴甕聲甕氣地答應,嘴角卻微翹。
這個人也不似金城湯池那般,風雨不透,牢不可破。
不過隻是凡胎肉|體,總有一日會被打破,總有一日會被摧毀,也總有一日,會一層一層地瓦解,化成齑粉,在人間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