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照進窗戶裡,被牆壁遮擋的陰影,投遞在走廊的花崗石地面,像捉摸不測的沼澤,能吞噬一切,淹沒一切。
陳宴握着一把濕透的紙巾,從吳桐身邊走過,走進了教室。
教室裡熱鬧依舊,如同狂歡節前夜。
幾個人在教室後排嬉戲打鬧,把粉筆當子彈,瞄準同伴的衣服就砸過去,同伴立刻抓起垃圾桶裡的垃圾扔回去,給予他一個狠狠的回禮。
前排幾個愛學習的學生,打掃完值日,正坐在座位上複習功課,低着頭,對教室裡的喧鬧充耳不聞。
還有幾個人圍坐在蘇琳座位旁,她們正在做班主任布置的手抄報,用彩紙疊了蝴蝶結,正在想法設法、小心翼翼地将它黏在紙上。
仿佛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日。
看見陳宴走進去,蘇琳幾個人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倒是還算親切的表情。
蘇琳勾着嘴角,露出臉頰旁的小梨渦,看上去甜美可愛:“陳宴,你倒垃圾倒了好久呀?”
陳宴對上她的眼神,靜了一會兒,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
蘇琳捕捉到,微微眯起了眼。
陳宴揚了揚手中的濕紙巾,狀似無奈地說:“沒辦法,垃圾太多了。”
她走到後排,把它們扔進垃圾桶裡。
有幾道目光掃射到她身上,像要把她盯穿了一樣。
陳宴假裝不知,走回座位。
吳桐的書包被扔在陳宴的桌子上,其中的教科書、作業本、中性筆、橡皮、圓規、衛生巾……全部都被磕倒在剛擦過的水泥地上,底層幾乎都被浸濕。
桌面被各種顔色的粉筆亂塗一通,沒用完的粉筆被随意地丢棄在桌子上,甚至有人用塗改液從中間畫了一條粗粗的白線,将陳宴的這一面與吳桐的一面隔開。
塗改液發出刺鼻的氣味,像加油站漏油後的氣味,下一秒就能在空氣裡爆炸。
一個塗改液沒來得及收回去,正從桌子上滾下來,落到地上。
陳宴蹲下,拾起,認出是誰的。
她遞給後座:“還你。”
後座的女生臉上有些尴尬,一把拿過去,幹笑兩聲:“哈,哈,謝謝你啊。”
擦窗戶的人還在擦窗戶,掃地的人還在掃地,拖地的人還在拖地,嬉笑打鬧的人還在嬉笑打鬧,在座位上抓緊時間複習功課的人也依舊低着頭。
所有人都視若無睹,習以為常。
陳宴沉默地坐下,她喉嚨很渴,感覺像有炭火在灼燒一樣。
她看了一眼吳桐的空座,又用餘光輕輕地将教室裡巡視一圈。
陳宴的水杯是玻璃的,她從桌洞裡拿出,擰開,仰頭,喝了兩口。
不想再喝,她沉默着,用力地将水杯砸向了地面。
“嘭”地一聲響,水杯落在地上,摔成四分五裂的好幾塊。
玻璃渣子濺起,教室裡不自覺地靜了幾秒。
後座的女生吓了一跳,尖叫了一聲,反應過來迅速捂住了嘴,靜了幾秒鐘,她小心翼翼地,用筆帽點了點陳宴的後背。
陳宴回頭。
後座不敢看她的臉,面帶愧色,小小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畫到你那邊的……”
陳宴抿緊嘴唇,沉默,并不答話。
後座以為自己惹到了她,跑到後排,拿過掃帚,把陳宴摔碎的玻璃渣子全部都打掃幹淨。
在她做這些事的時候,陳宴的目光黏在了桌面上,眼珠一動也不動。
惡鬼從不會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
其實人也一樣,甚至更蒼白、更兇悍、更怵目驚心。
****
晚自習,吳桐請了假。
明天是周末,教室裡,大半的人都沒心情寫作業。
陳宴趴在桌子上睡覺,杯子沒了,渴得厲害,手心腳心都發燙。
一個課間,有個腳步聲慢悠悠地走過來,他也沒說話,隻是放了瓶沒開封的純淨水在陳宴的桌角。
之後,他停留了一會兒,見陳宴沒有擡起臉的打算,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陳宴在桌子上趴了很長時間,一直趴到最後一節課才起來。
她撕下一張作業紙,疊了個簡易的信封。
又撕了一張紙,在紙上刷刷地寫下些什麼。
然後,鄭重地将它塞入了信封裡。
做完這些後,她又趴在了桌上,仿佛在熟睡。
直到3、2、1——叮,放學鈴聲打響。
教室裡亂哄哄的,大家今天都不太着急回家,走廊裡能聽到壓抑了好幾天的學生在興奮地高聲闊論。
陳宴收拾好書包,背起,看見許靜生已經走到了門口。
陳宴深吸了一口氣,她喊:“許靜生。”
許靜生聽見了她的聲音,略帶疑惑地回過了頭。
即使是在教室簡陋的燈光下,他的那雙桃花眼也透着驚心動魄的漂亮。
教室裡的吵鬧聲,驟然安靜。
陳宴身體裡的血好像燒起來了一樣,經絡脈搏都迸發出火花。
她捏緊那封信,飛快地走到了門邊。
許靜生說:“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