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前,天逐漸褪變為蒼灰色,暴風雨前原來一切有迹可續。
冬雪融化前最是污濁和不堪,那件醜聞曝光後,祝瑜就像逐漸污濁的雪。冬天還沒過去,但等待春天時身體就會死亡。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麻木又規矩,規矩外一場暴雨如約而至。春夜冷寂,春風不解禁楊花,校道兩旁泥濘裹花,雨水嘩啦啦在屋檐上迸紮。
祝瑜已經被人關在雜物房一個下午了,眼前一片黑暗,唯有聽覺能派上用場。
靠近雜物房的教室傳來蠢蠢欲動的窸窣聲,應該是晚自習快結束了。他使勁砸門,卻無一人發現。直到氣喘籲籲地坐回角落裡,内心比他本身更早承認——自己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他們怎麼會聽不見雜物房的動靜,隻是知道被關的人是他罷了。
他依靠的對牆穿出陣陣笑聲,他們在看阿甘正傳—— You are no different than anybody else is.(你和别人沒有任何的不同。)①
頹廢地背靠牆,仰頭嘴角心酸地發笑了。
通風窗鎖了,春雨打在玻璃上水紋一片片,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魚缸裡的魚,一點點溺死在聲波中。沒有光的黑夜,心觸動到匮乏的世界,也隻能無能為力地跳動。甚至淚腺都觸發不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哭,理智是這樣分析着。
自己沒有錯啊,可為什麼沒人聽呢……
他沒有性騷擾任何一個人。
祝瑜慢慢爬起,抹布裹起一瓶清潔劑直接砸向了玻璃窗,“嘭!”的一聲,春雨灑進來了,雨色的光也進來了,方寸之地魚兒好像回到了大海裡。
祝瑜翻出窗,摔在草叢裡。教室有人聽見了動靜探出頭來,隻是朝窗戶看了一眼像是此刻電影裡的一幀般隻看了一眼,“雨好大”于是他們關上了窗。
那時自己深陷泥濘,渾濁不堪和此刻的自己又有何不同?
祝瑜的心跳比自己的意識更早地拉回了現在。
他的耳旁聽到沉重的呼吸聲,還有傳來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祝瑜擡眸而去,他看見那人掩飾的後頸疤痕,褶皺般的瘢痕上的發絲被雨水濕了一片,。
周隐把他背出了坡底,全身同樣污濁肮髒,充滿泥濘。手臂上深深淺淺的條痕滿是石屑和荊棘的劃痕。呼吸聲音緩重,卻是此刻夜幕裡最鎮靜的安定劑。
雨林深處翻湧着墨綠色的潮氣,暴雨将樹冠撕開無數裂口。周隐背着祝瑜穿行在盤根錯節的闆根之間,積水沒過腳踝的觸感像無數水蛭在啃噬皮膚。
“放我下來。”
祝瑜趴在他的肩頭,無力的逞強讓周隐發笑:“确定?”
“嗯。”
周隐站穩了之後把祝瑜放了下來,結果祝瑜叫痛一聲後直接跌倒,他撩開褲腳才發現腳腕骨腫大一塊。
“還要自己走?”
“還要!”
祝瑜逞強地扶着身側的樹,趑趄地蹦跳着。
和那時沒什麼不同,他一個人也能在雨夜裡瘸着走出了校園。
他像當時拒絕了所有陌生同學善意的撐傘一般拒絕了周隐的幫助,他要向那些人證明自己絕不會再跌倒。
周隐站在他後面,看着這倔強的驢他覺得無奈又可愛。
“你!”
祝瑜正單腳要跳過盤踞在深陷地表的樹根時,沒想到一下跳進了周隐的懷中:
“不要給我徒增煩惱。”
他右手手攬過自己的腰,左手一掌就握住了自己的兩隻手,他現在就像被周隐桎梏的囚犯:
“要麼我抱着走,要麼我背你走。”
周隐沒啥意思,就怕祝瑜掙脫。
而祝瑜掙脫如魚,就是死活不肯。
兩人僵持不下,周隐直接将他橫抱起,祝瑜在他懷中掙脫得更像一條上岸的扭動的魚了:
“放我下來!”
“又不是沒抱過。”
“你有病,那時候和現在能一樣嘛!”
“怎麼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放我下來!”
周隐覺得自己抱着一隻刺豚,渾身爆刺地抵拒自己。
“再動兩人一起摔。”
“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
“你那是走?地裡的僵屍都比你能跑。”
“不用你管,放我下來!抱一個男的你不隔應嗎?”
“你是傷者,我能放着不管嗎?”
“我沒事!放我下來!抱我你不惡心嗎!”
“祝瑜!”
祝瑜掙紮到周隐心氣暴躁,他大聲呵去!雨林水珠滴滴答答,呼嘯的風卷開周隐呵斥的回聲,在林間回蕩。
祝瑜在他懷中一怔,周隐也是一愣——淺眸含一汪雨水般,玫瑰色的鼻尖在陰濕的森綠林間十分灼目。
呼吸之間,洶湧流動。
祝瑜瞥過頭去,怯懦地嘴硬道:
“我就是要下來,你大聲也沒用。”
周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脾氣:
“我沒有。”
周隐牢牢抱着,祝瑜沒辦法最後隻好選擇了讓周隐背着。
兩人沉寂了一會兒,路上崎岖不平,祝瑜下意識摟緊對方脖頸,這個動作也讓他的唇畔貼近周隐後頸的疤痕——鹹澀的雨水混着絲絲血腥味,竟在舌尖品出了一絲羞恥的鐵鏽般的甜。
祝瑜埋頭暗罵自己,自己怕是瘋了。
周隐忽然開口,把緊繃沉默的氛圍撕開一條裂縫:
“怎麼樣,180以上的視野好吧?”
“诶~你确定不是179?”
“呵,老子180.5。”
祝瑜白眼一翻,無論幾歲男生對180的執着真是至死不渝,雖然自己目前隻有171。
“哦!”
周隐側睨一眼,看祝瑜慢慢恢複活力,他嘴角淺淺上揚了。
周隐踢開橫亘的枯枝,腐木斷裂聲驚起暗處的零星螢火蟲,微不足道的光卻一個一個散發着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