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檸不再看昆吾宗幾人,目光重新投向喧嚣的街道和緊閉的城門。她淡淡開口:“走。去城裡看看,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
楚回玉默默跟上,走在江晚檸身側稍後半步的位置。他清晰地感受到江晚檸身上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怒意,以及一絲……更深沉的、被刻意壓抑的陰郁。他回想起她方才講述“血陽之役”時那低沉的語氣和眼中一閃而逝的悲涼。
一行人沉默地穿過混亂的街道,士兵們緊張地搬運着滾木礌石,婦孺們抱着最後的幹糧躲進地窖,空氣中彌漫着絕望的死志。
昆吾宗的人跟在後面,趙衡狠狠瞪了孫浩一眼,低聲斥責了幾句。馮纖纖似乎也被剛才江晚檸的氣勢吓到,暫時安靜下來,隻是眼神依舊執拗地四處搜尋。
城中的人對他們視而不見。江晚檸一入城中區,就目光急迫地尋找着什麼。
“在那裡。”楚回玉戳了戳江晚吟,低聲提醒。
順着楚回玉指示的方向,江晚檸看到了這裡的戍邊的瞭望台,是一座石塔鼓樓。
登上石塔的過程并不輕松。失去了靈力,隻能依靠體力攀爬陡峭狹窄的石階。楚回玉跟在江晚檸身後,能清晰地看到她挺直的脊背,以及偶爾因發力而微微繃緊的肩線。她的側臉在塔樓昏暗的火把光芒下,線條顯得有些冷硬,丹唇緊抿着。
終于踏上塔頂的平台,視野豁然開朗。整個定西堡的輪廓盡收眼底,城内燈火星星點點,卻掩蓋不住那股沉沉的暮氣。
而城外,那如潮水般湧動的陰影已然逼近!借着城牆上巨大火盆的光芒,隐約可見那黑壓壓的北狄軍陣,沉悶的腳步聲、嘶吼聲、兵器摩擦聲彙聚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浪潮,正朝着這座孤城碾壓而來!
“好多人!”楊缈缈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發白。
“粗略估計,有十餘萬。”淨凡低聲誦經,面色無比凝重。
昆吾宗衆人更是看得心驚膽戰,如今沒了靈力,大軍壓境,那名為死亡的恐懼感是如此真實。
江晚檸站在塔樓邊緣,寒風吹拂着她的衣袂,獵獵作響。她沉默地凝視着城外那越來越近的死亡陰影,眼神深邃如淵,仿佛透過這幻境,看到了百年前那場真正的、被血與火染紅的慘烈屠殺。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冰冷的石垛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而帶着關切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仙子,是因為這場戰役嗎?”楚回玉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目光同樣投向城外,但眼角的餘光卻落在她緊繃的側臉上,“……在難過憤怒?”
江晚檸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沉默了片刻,寒風吹亂了鬓邊的幾縷發絲。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那摩挲着石垛的手指,緩緩地、緩緩地松開了。
她轉過頭,看向楚回玉。少年清俊的臉龐在火光下帶着認真的探究,那雙清澈的眼眸裡,沒有恐懼,沒有谄媚,隻有純粹的、想要理解的詢問,執拗得一如既往,從來不把自己當外人。
過了幾息,就在楚回玉以為她不會回答時,江晚檸才極輕、極淡地開口,聲音仿佛融入了呼嘯的夜風:
“……隻是覺得,史書寥寥數語,寫不盡其中慘烈。定西堡‘血陽之役’,守将秦烈,率三千老弱殘兵,硬生生擋住了北狄王庭數萬鐵騎十七日,堪稱奇迹。最終,北狄退兵。”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城下那些面黃肌瘦、眼中卻燃燒着死志的士兵,聲音更低了幾分,帶着一種冰冷的沉重。
“但史書未載的是,這‘奇迹’背後的代價。有野史傳聞,守城最後幾日……糧盡援絕,秦将軍下令……‘殺牲飨士’。”江晚檸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石垛,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迹,“‘牲’……所指為何?無人敢深究。更詭異的是,北狄退兵不過三日,這座剛剛創造了奇迹、本該成為英雄之城的定西堡,竟在一夜之間……化為死城,雞犬不留。前朝諱莫如深,隻以‘瘟疫’二字匆匆掩過。真相,早已被黃沙掩埋。”
衆人聞言,皆感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殺牲飨士?一夜死城?這層層疊疊的血腥與詭異,比城外那黑壓壓的大軍更令人心頭發毛。
“走吧。”江晚檸斂去眼中複雜的情緒,恢複了慣有的清冷,“去将軍府。這幻境的源頭,那位秦将軍的執念,必然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