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那個療養院,這附近的人更喜歡稱為瘋人院,有人扯着嗓子唱歌。晚霞漸漸淡去了,蕭雨眠慢慢聽出來,那個瘋子唱的是禱告歌——請求慈悲神明寬恕罪過。
“移動支付不給窮人活路啊。”
蕭澤搜完身,又開始折騰蕭雨眠的背包,底兒朝天抖了半天,連隻鋼镚兒都沒有。
沒人敢管那棟瘋人院,獨唱變成合唱,有點唱詩班的味道了。晚風魚貫而入,蕭雨眠攏了攏被翻亂的衣服,瞥見蕭澤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髒兮兮的馬丁鞋踩住了松開的衣擺,蕭雨眠沒拽動,最後一顆扣子系不上,衣擺尴尬地半敞。
“免崽子,手給我用用。”
他下注的時候喜歡用左手。蕭澤撿起蕭雨眠的左手,側着頭思索幾秒,從五根微蜷的手指中抽出食指撸直,畫押一樣按在解鎖鍵。
解鎖成功。蕭澤笑了:“嘿!我這輩子的賭運全在你身上了。”
他猜手勢、密碼也準得驚人,蕭雨眠綁定的幾張卡全都沒幸免。
“五千塊都沒有,你還敢把江裡最大的那條魚放走。該說不愧是我的兒子。”
視錢财如糞土。
“你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蕭雨眠試探過妹妹,蕭花眠并不清楚金主關系始末,網上的金主傳聞她也隻當造謠誣陷。
沉寂兩年,蕭雨眠給妹妹的說法是出國進修。
兄妹倆兒從小一條心,也齊了心跟爹不親。
蕭雨眠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警惕蕭澤打江家的主意。
“他那通聲明隻是給我留面子,網上的傳言也不是空穴來風,他早就受夠我了。你要是想不開自讨沒趣,别說我沒提醒你,出了事情就自求多福吧。”
蕭澤走到蕭雨眠身前單膝蹲地,平視兒子的眼睛,繃不住笑了。
”姓江的要是聽見你背地裡這麼維護他,做夢都要笑醒了。"蕭澤一拍大腿,哀歎道:“艹,我怎麼沒錄音啊!”
要是錄下來,就是要價一千萬,那姓江的也會爽快付錢。
落日餘晖将盡,世界沉入長夜之前,最後一縷光輝勾着窗台,張開懷抱,從背後擁抱蕭雨眠,破破爛爛的廢棄大樓經他美貌一照,也生出教堂般的莊嚴神聖。
蕭澤在這時才注意到唱詩聲。
他還沒有聽出什麼深意,就被蕭雨眠拉回現實。
“蕭澤,你算我哪門子的父親。我跟江家的事情,有你插手的資格嗎。”
聽聽,小嘴叭叭的氣人。
“我給了你一副超凡脫俗的樣貌,偏叫她們給養在了條條框框之下。”蕭澤氣笑了,捏着蕭雨眠的下巴逼他直視自己。
這混小子看誰都直視眼睛,就算樓底下要飯的流浪漢,他施舍時也會平視對方,偏看他老爹從不正眼瞧。
“沒有我,你能進江家大門?”蕭澤笑道:“當年嫁妝收少了,早知道他鬼迷心竅一樣迷戀你,我就該一口氣搬光江家的金庫,也省得你現在胳膊肘往外拐。”
“蕭澤,你賣我!?”蕭雨眠隐有猜測,親耳聽聞,仍然倍感荒謬。
“别說的那麼難聽,你不願意我還能押你進江家不成。”蕭澤理所當然地道:“我不賣你,就隻能賣你妹妹……”
——嘭!
碎成兩半的磚摔在地上,七零八落。啪嗒啪嗒,一滴接着一滴,血水從蕭澤的額頭滾落。他身形晃了一晃,蕭雨眠掙脫開,退後幾步,手裡捏着小半塊斷磚。
窗框裡的兩人靜止着,太陽落下去了。
倒下來的陰影吞沒了蕭澤的上半身,蕭雨眠看不見他的神情,後退着一點點遠離,目光在樓梯和蕭澤之間緊張地來回。
蕭雨眠快要摸到樓梯間時,蕭澤說話了。
“我的外套口袋裡有繃帶和藥。”他轉過頭,看着蕭雨眠,語氣平和:“拿給我。”
蕭澤的右半張臉給血污了,斜跨鼻梁的刀疤浸了血,像是舊傷複蘇。
有一次蕭雨眠過生日,蕭澤給他買了個蛋糕。他們剛點上蠟燭,蕭雨眠還沒許願,追債的又上門了。蕭雨眠隔着門闆窺聽大人們交涉,蕭澤先是好聲好氣,後來不耐煩,再然後外面打了起來,男人們粗聲咒罵,重物砸落,街坊鄰居關窗戶的聲音夾在其間。
蕭雨眠報了警,又叫了救護車,最後茫然地背抵着門滑坐在地。外面亂成一團,他不知道誰占上風,隻知道追債的不止一個人。
聽見警笛,蕭雨眠鼓起勇氣擰開房門,然後怔住了。
幾個小混混兒倒在地上呻吟,蕭澤滿臉是血,騎在一個人身上,拳頭雨點般砸落。
警笛的紅光晃過眼睛,蕭澤停手擡起頭,也是像現在這樣滿臉血污,不可置信地看着兒子,眼裡還有未收斂的兇狠。
“我好心給你過生日,你報警抓我?!”
跟那時相比,現在的蕭澤稱得上心平氣和。蕭雨眠權衡一二,撿起蕭澤的外套,口袋很深,裡面東西亂七八糟,蕭雨眠沒興趣翻看,隻摸出繃帶和消毒水。
蕭澤幹脆屈起一隻腿坐在了地上,伸手,卻隻接過外套。
他從外套摸出一盒煙,搖出來一根點上,煙頭的火點兒指了指額頭傷口。“自己闖的禍,還要我給你善後?”
家居室破壁殘垣,點開照明的手機支在牆角,像一盞小夜燈。蕭雨眠就着燈光給蕭澤清創,他到底下手軟了,流血看着吓人,傷口其實不深,這大概也是蕭澤沒發飙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