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雨眠有點後悔,反正蕭澤禍害遺千年,他應該直接走人。
“又在想什麼壞水。”蕭澤陰恻恻笑道:“怎麼,一塊磚頭還不夠您解氣呐?”
光照下的繃帶是奶油白,蕭雨眠一圈一圈纏上蕭澤的額頭,道:“在想蛋糕。”
“哈?”
“你被警察帶走時,我還沒許願。”
蕭澤愣了一下,也想起來那場鬧局般的生日,低笑一聲,霧蒙蒙的煙圈飄過來,蕭雨眠嫌惡地偏過頭。
“那你後來許了什麼願?”
“沒有許願。”蕭雨眠專注地打結,輕描淡寫地道:“着急報警抓你,回來發現蛋糕碰掉在地上了。”
說話間打好了一個漂亮整潔的結,蕭澤食指逗了逗垂下來的小尾巴。
“那個蛋糕什麼樣子來着?”
“草莓奶油。”
手機照明關閉,蕭雨眠的面容罩着一層陰影,幽幽望過來,讓人看不分明,眼裡是依戀多一點,還是埋怨多一點。
“哦。”陰影裡的另一個輪廓站起身,蕭澤單手拎着外套搭在肩膀,另一隻手揉了揉蕭雨眠的頭發。“下次給你補一個。”
要不怎麼說他這兒子有本事呢,蕭澤又好氣又好笑,給我腦袋上開個瓢,完事兒我還得買蛋糕哄他。
黑暗裡的手機屏幕相當顯眼,銀行卡界面白到發光,餘額:90塊。
數字清晰到晃眼。
蕭澤臨走前瞥見,輕咳一聲,“你胃不好,别忘了吃晚飯。咱家前面那個沙縣就不錯,炒米粉隻要12塊。”
“……”蕭雨眠冷笑:“我還得謝你多留了78塊?”
“不謝,留你打車的錢。”
蕭雨眠:“……”
蕭澤的轉賬記錄上一條就是打車支付,蕭雨眠來時的車費就是78塊錢,精打細算,一毛錢都沒多留。
剛剛入夜,星月還沒睡醒,光芒蔫蔫兒挂在梢頭。蕭雨眠走出危樓,又好像還沒能走出被蕭澤攪亂的黃昏。
過去的記憶開了閘,擰得再緊,還是滴答滴答漏着水。
夜深處,瘋人院的歌聲更清晰了,也許唱歌的人自己都不懂歌詞含義,他們無憂無慮,純淨又神聖,隻可惜無人在意。
突然,蕭雨眠邁出的腳步一頓。
合唱聲中有一道聲音聽起來很耳熟,時有時無,若隐若現。
他望向歌聲飄來的方向,那條路深不見底,連路燈都沒有,隻有梢頭的月光撐起前路。
·
療養院的招牌年久失修,隐約看見一個“春”字,圍牆外邊的大樹卻已經枯死,黑漆漆的枝幹刺向四面八方,像雷雨天倒豎的頭發。
兩層平房凹字形相連,幾叢爬牆虎漫上房頂。漆白的牆,嵌着藍玻璃窗戶,反射着月光,一汪汪水波粼粼,蕭雨眠想起雪地裡的貝加爾湖。
這面貝加爾湖前方的院子,兩排人齊聲合唱,微微搖動身體,有老有少,音色交織,穿着統一的白色病号服。
整首歌很短,他們唱完一遍,又唱第二遍時,一道陌生的聲音合了進來。
合唱夏然而止,白衣服的人們轉頭,看向院牆外的那棵枯樹。
樹梢上坐着一個人。
銀色月光落下來,又或者剛升上去,停在那人的頭發正後方。圓潤的光芒灑下來,不清楚是月色,還是人的顔色。
“我唱的不對嗎?”蕭雨眠一隻手扶着樹幹,腿垂下來,另一隻手肘撐在交疊的膝蓋,支着下巴,目光照向院子中間的那位指揮。
那個人站在合唱者對面,也穿病号服,渾身纏着繃帶,看不見樣貌,繃帶的間隙,眼睛清而冷,倒映在蕭雨眠眼中,是淺琥珀色。他用一根枯枝當指揮棒,從站姿到儀态,比之真正的音樂會也不遑多讓。
正是這面貌不詳之人,就像歌劇魅影裡的幽魂,使這狂想似的舞台充滿吸引力,甚至有種離奇的浪漫。
就是這個人的聲音,蕭雨眠似乎在哪裡聽過。
四周荒不見人煙,這裡也許有醫務值班,也許沒有。保安室的窗戶積了厚灰,看起來荒廢已久。換作正常人,根本不想接近。
一個纏滿繃帶的男人,和一群目光呆滞的人們,全都看着樹梢上的蕭雨眠。
蕭雨眠卻像感覺不到異樣,笑道:“難道是我的發音不标準嗎?”
他們剛才唱的那段是法語,蕭雨眠沒有學過,聽了一遍,硬記發音。
一連兩個問題都是對着繃帶男人,他想聽這個人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