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睡了一整天,緩過勁來,洗了把臉就去探望爺爺。
當日徐子慎憤而退親,照他那德行肯定不會說什麼體面話,她爺爺幾天沒動靜,必然是給氣壞了。
果然,老爺子癱在搖椅上,腦門搭着白毛巾,長籲短歎的。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薛老爺子猛地咳嗽了兩聲,顫顫巍巍地握住孫女的手。
“不許再和這個混球有任何往來……”
“爺爺放心,我不僅不嫁他,還要去報複他!”寶珠裝的跟沒事人似的,“反正我也不太喜歡他了,嘴巴那麼壞,退了正好。”
“你能這樣想就行,爺爺一定再給你找個好夫家。”
“您别費勁了,我還不想那麼快出閣呢。碧時年紀小,又還在讀書,我得在家裡陪着你們。”
薛老爺子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好像還是小時候一樣。
“我是怕這把老骨頭萬一有個好歹,無人為你們主張婚事……讓你爹去打聽,他給我挑回來這麼個混蛋玩意,我再也信不過他了。”
“爺爺……”
“上次在商會見了,沈家的那個年輕人倒是不錯。”老爺子又咳嗽幾聲,艱難地順着氣,“可惜就是配你年紀差了些,大了十歲……他家老掌門又和我素來不對付,去說媒太尴尬了。”
“爺爺!”
都病成這樣了,還要記挂這麼些無相幹的事情。
寶珠打斷他,臉上不高興道:“就算這輩子沒人要又如何?我就守着家裡和您二位,您别再操心這些了。”
薛寶珠探望完爺爺,滿肚子火被拱了起來。
她爺爺本來就年紀大,徐子慎居然還當着他的面撕聘書撒野,把老人家給氣成這樣。
怒上心頭,真決定要去報複他,喬裝打扮了下就往城東去了。
沿途又豎起耳朵聽,有沒有人在說他們家的壞話,這些愛嘴碎的人,以後一個也不光顧了。
結果聽進耳裡的,全是講的徐子慎的壞話,說什麼窮病上腦治不好,過了科試又怎樣,路費一分錢掏不出來,在夢裡考他的會試麼?
寶珠皺皺眉頭,扭頭換了另一條街走,又有小販在笑話徐家:人活着還是得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打腫臉充胖子,可不就隻能落得這個後果?
寶珠聽了一路流言蜚語,算是看明白了——這些人就是恨人有、笑人無,但凡徐大才子和薛家過得舒坦,他們就周身不适。
現在這般互咬的戲碼,正是廣大不如徐才子的讀書人,和廣大不如薛豪橫的生意人,樂見其成的。
氣也慢慢慢慢地消了,到了地方,才知道什麼叫做落得這個後果。
徐家的面攤冷清得可怕,甚至爐子都不燒了。
徐子慎臉上挂着彩,在用功讀書;他娘在邊上穿針引線,盆子裡一摞衣服,不知道是跟哪戶人家接的針線活。
晚上,徐子慎的娘去了周邊大商戶家裡,交縫補的活計,他一個人回家,單肩挑着擔,另一手仍舊拿着書在看。
“哎,那邊的小子……”
側後方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徐子慎沒理會,通常喊他的都是公子,要麼就是帥小夥,這肯定不是在叫他。
“喂,看書的那小子!挑擔的那小子!鼻青臉腫的那小子!”
那聲音又急急喚了幾聲,徐子慎這回确認是在叫他了,一頭霧水地轉過頭去,一個白發老婆婆坐在石橋邊上,朝他招手。
“……老人家,請問何事?”
“你過來,我鞋子掉了,幫我撿撿。”婆婆沖他露出一隻腳。
“……”
來來往往這麼多人,怎麼光是逮着他撿鞋子?
但還是放下扁擔和書本,好脾氣地過去幫她撿鞋子——掉到橋下頭去了,卡在亂石堆裡,确實不太好拿。
徐子慎撸起袖子跳下河岸,廢了點勁撿回來,直接從橋底下抛上去給她。
重新上了岸,老婆婆看着他張了張嘴。
徐子慎正想跟她說不用謝,誰料她即刻翻臉,把鞋子上被刮破的地方露出來,抱怨道:“你把我的鞋子弄爛了!”
“……”徐子慎覺得自個好像被碰瓷了,“老人家,我撿到手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不可能,我的鞋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不滿意的話,那我重新給您丢回去?”
老婆婆蠻不講理,提起拐杖,抽了他幾下。
“還頂嘴,還頂嘴,你個後生一點都不懂得尊重老婆子!看你還是個讀書人樣,知不知道什麼叫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
真是好心沒好報,徐子慎忍住要翻到天上的白眼,截住惡人拐杖問:“那您到底想如何呢?”
“給我道個歉!”
“……”
徐子慎磨了磨牙,自我安慰道幸好不是叫他賠錢,忍着脾氣說了句:“對不起。”
“算了算了,就當老婆子倒黴!”
老婆婆罵罵咧咧地把鞋子穿上,在原地蹦了兩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疊起來的小紙包,拍到他胸口。
“喏,這個給你了,回到家再打開,也不白讓你替老婆子撿鞋。”
說完,立馬轉身上橋,健步如飛,眨個眼的工夫走得人影都沒了。
徐子慎站在原地,把那個紙包拆出來看了,是一張銀票,五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