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麼意思,遇着活神仙了?
徐子慎拿着錢想追上去,迎面河風一吹,突然打了個噴嚏。
走了兩步,又打了一個噴嚏。
徐子慎覺得不對勁,把那張銀票展開,拿到鼻子底下聞了聞。
是那個昂貴得令他狂打噴嚏的香粉味道。
老婆婆飛奔下了橋,繞到一塊大石頭後面,薛家小小姐正等在那裡。
“姑娘,我把東西給他了,還替你抽了他幾拐杖。”
寶珠掏出幾錠銀子,塞給婆婆,又問:“他怎麼說?有沒有生氣?”
“沒呢,沒呢。我說鞋子破了,他還乖乖說了對不起。”
寶珠掩唇一笑,“謝謝,您走吧,千萬别跟其他人說。”
老戲骨婆婆離開了,寶珠凝望石橋的方向,釋懷般笑了笑。
“……就當做是你給我道歉了吧。”
徐子慎回了家,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那張銀票弄得他噴嚏不止,可他還是一直拿在手裡,對着燭光看,對着月色看,沉在黑暗裡看。
天色大白了的時候,徐子慎爬起來磨墨,斟酌許久,在銀票背面提筆寫道:
「如果十年之後,還沒有人要你這個母老虎,那我就湊活湊活娶了你吧。」
家裡沒有信封,徐子慎把銀票反過來,正面朝外,給疊成了和寶珠上課傳紙條的那個模樣。
轉眼幾天過去,薛家的看門老伯在門口掃地,遠遠地就見一個熟悉身影進了薛府大街。
老眼定睛一瞧——這不是曾任未來姑爺麼,都鬧得那麼難看了還來幹什麼,真是晦氣。
徐大才子直直地沖大門來了,朝他拱手道:“老伯,我今日就出發上京了,有個東西想勞您遞給寶珠。”
說完,把那個疊起來的小方塊遞給他,定定地看了眼薛府牌匾,轉身走了。
老伯拿着紙條,一臉糊塗地看着他走遠。
低頭仔細一端詳,真是作孽啊!上門退親不夠,還要再拿錢來刺激他家。
怕傷了小小姐的心,看門老伯沒敢直接給她,把那個方塊遞給了花廳裡吃早飯的兩位大人。
孟長歡本想拿過來打開看看,薛豪橫劈手奪過來扯成幾瓣,讓小丫頭掃走了。
徐子慎上京之後,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又是四年過去了。
薛豪橫于年前病逝,春節剛過,官府不知從哪裡得知,二十年前鬧饑荒時,薛家囤積居奇、倒買倒賣糧食的消息。
一夜之間,家産全部被抄,樹倒猢狲散。
幸運的是,沒給薛家人判個什麼充軍流放抑或砍頭的刑罰,保住了最珍貴的性命。
父女三人被趕出門去,年初七,在薛家後面的小巷子裡露宿。
地上是厚厚的一層積雪,孟長歡去找來了一些人家不要的簸箕篾條,搭了個窩,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棉外衫搭到上面保暖。
十歲的薛碧時抱着寶珠哭泣不止,昨天他們還睡在一牆之隔的錦繡夢鄉裡,如今卻要伴着落雪犬吠,提心吊膽入眠。
“死生有命,貧富有時。”他們的爹教育他們,“怨夭折者,不知命也,怨貧賤者,不知時也,故臨難不懼。”
寶珠不語,摸了摸薛碧時的腦袋。
啜泣聲稍微小了些,伴着幾聲小狗嘤嘤聲——徐子慎家裡的狗不知道為什麼跑了出來,一直跟在寶珠身邊打轉。
在巷子裡挨過了風雪一夜,孟長歡帶着兒子去找工作了。
他會看賬本、會算賬、會教書,但是這城裡多半都是看他們笑話的,此時不抓緊踩兩腳就不錯了,哪裡還會有工作留給他。
書院老夫子聽說了薛家囤積居奇的八卦,更是直接拿着掃把将孟長歡趕出門去,說奸邪之輩,豈配為人師耶?
寶珠想把小土松送回去,抱着小狗到了地方,八擡大轎從她眼前而過,徐家爹娘被接走了。
街坊鄰裡在背後豎起大拇指道:“徐家兒子真了不得啊,考中了榜眼,派人把他爹娘接去京城享福了。”
寶珠帶着小狗走了,摸着曾經被她剃秃的地方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小狗汪了一聲,她自顧自念叨着,之前也沒問過,爹娘都是把你關在後院,怕你記仇來咬我。
一人一狗沉默半晌,寶珠複又看向它的眼睛,說,既然你的主人走了,那就叫小餘吧。
小餘汪汪兩聲。
好在,孟長歡還會看一點草藥方,三個人并一條狗幹脆出了城,去山上挖草藥賺錢,在荒郊野外搭了個小棚子住。
薛寶珠負責進城擺攤賣草藥,看砍柴的生意好,就省下自己半個月的飯錢,買了柄斧頭,也學着人家上山砍柴賺錢。
不料她上山晚了,碰上豺狼出來覓食。
餓極了的豺狼撲過來,徐家的小狗沖出去保護了她,被一口咬住脖子。
寶珠不知道打哪來的膽子,沖上去揮着斧頭,把那隻狼給砍傷趕走了。
鮮血染紅了她從薛家帶出來的唯一一件絲綢衣裳,寶珠把小狗抱起來,拼命按住血淋淋的傷口。
小狗歪過頭,舔了她兩下,就過世了。
這是她這輩子哭得最傷心的時候。